Victory(胜利)(1 / 2)

时四月下旬,朝廷整备调度已毕,大军再度开拔向北。燕军挥师南下,驻营苏家桥,与王军会战白沟河。

朱棣天亮时出战,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暗沉,还不见归师。天晴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不管他怎么反对,都应该坚持跟着去的。光这么等着真能把人活活憋死!正自懊恼,瞭楼上哨兵大喊——“回来了!回来了!”开始击鼓示意。天晴急不可待冲出了营门。

远远看到队伍人影稀稀落落,天晴心里暗叫不妙。“什么情况?是不是碰到了……呃?”

火炬的照明不济,到了近前,天晴才发现领队的竟是朱能。见她出来迎接,朱能也是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殿下还没回来?唔,以前也有过那么一次,殿下离队后一天之后才回了营里……”天晴又再追问,朱能简单便把今天惨烈的战况交代了。

“……平安这小子居然也学咱们搞埋伏,大军行进中,突然他就冒了出来,带头一阵冲杀。还好徐老爹厉害啊,从侧面把他截住了,这才拖了些时间,缓了他们攻势。可这时队不成队,列不成列,殿下原来的排布全被打乱,后面百万大军已乌泱泱压上来。殿下爱惜兵力,只能暂退重整旗鼓了。”

技术性撤退也是平常,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碰到,怎么朱棣会脱队?“朱将军你怎么会离开殿下左右的?”天晴问。

“平安撕开了裂口,就是想让咱们的人往两边散逃。郭英在回撤的路上都埋了地雷,一踩一个准,没办法只能往排过的地方走啊!队伍拉了长,走得自然也慢了。殿下就命我们做先头,带弟兄们先撤,他来断后。那些兵都不敢拿真往他身上招呼。”朱能道。

“现在王军中都传说,有神仙给皇帝托梦,‘不让杀皇叔’。皇帝是给大元帅下过圣旨的,那些小兵小将怎么敢抗旨?殿下知道这事,笃定自己逃得脱,就拿自己当盾牌,掩护大队撤退了。”马云补充道。

他自然知道这事,还派了人把这事越搞越大呢。天晴这样一听,也觉得朱棣保命应该是无虞。脑中划过一念,又问:“朱将军刚才说地雷,是什么样子的地雷?”

“嚯~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的!”朱能说起来,倒不显害怕,反而有几分艳羡,“就跟连珠炮一样,能够一爆十连,附近人明明根本没有踩中,竟也给炸得飞了!真想不到,宝源局什么时候开始造这样的东西了?”

天晴也没想到,自己和张之焕的无心之言,竟会害朱棣吃了大亏……地雷可不长眼睛,要是他被炸掉一条胳臂半条腿的……嗯?应该不影响当皇帝吧?只要头还在,不就行咯?不过他脱了大队,指南针盘必在副将裨将这里,这么乌漆麻东的,他找不找得到路啊?

见天晴一直神色焦急守在营门,常遇春道:“行军打仗,碰上天黑路生,转返时总要耽搁些,出不了大事。”言下之意,她不必这样担心。

自从小融成亲的那个晚上,她再也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个字。方才见几人领着残军回来,也只顾和朱能他们说话,把他当空气。常遇春今天一场恶战,险中求生诸多艰难,见她还是这副冷脸,原也窝着一包火不想理她,可看她坐立难安的模样,终于还是没忍住安慰。

天晴却不领情,依旧牢牢盯着火炬照耀下的营寨大门,目光一瞬不瞬。常遇春正想再劝两句,忽而听得她说——

“你巴不得他出事,直接死了更好。”

这话天晴不愿旁人听见,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饶是如此,于常遇春还是刀子一样锋利刺人,扎得他几乎暴跳一丈。

“不错,不错!不孝子不孝女,不如统统死了的好!”说罢旋身如烈风,大步走开,扔她在原处。

“是殿下的旗帜!殿下回来了!这次真是殿下回来了!!”

恰恰此时,瞭楼上的守卫一声大喊,指着南边猛力击鼓。营中霎时欢声雷动,各人都涌到栅门前迎接,常遇春也顾不得和天晴置气,停下了脚步观望。

“怎么这样久呀?可把人担心坏了,怎么回来的?”天晴见朱棣没缺胳臂没断腿,心中大定,凑过去殷殷问道。

朱棣对她的两副面孔早就习以为常,此刻一听她肉麻的语调,就知是在做戏给人看。不过今天大仗亏输,能得她温言好语关怀,心里总是受用,也乐意顺着她演:“星星河流,哪样不能指路。你不懂这些,你爹也该告诉你,省得你白白担心。”提到常遇春,却见天晴翻了翻白眼。他心知两人大概仍没和好,大敌当前也无暇管顾,就由这对父女去闹了。

“早知这样艰难,应该把阿赤烈带来的。”朱棣匆匆吃过晚饭,天晴用热水浸了布巾,拧干后双手递给他擦面,“我可不是因为和他认识,才替他说好话。”

恰好的熨帖温度敷在面额,让朱棣的神经瞬时舒缓了几分。他当然也听说过,阿赤烈单挑数支十人队,一骑当先杀入乌拉尔部主帐,迫得头领卡亚迪跪地求饶的故事。

朱棣不能每次都身先士卒,自然希望手下有如臂指使的前锋武将,但他也有他的顾虑——这是场内战,倘若本军之中最武勇出众的是个蒙古人,会很难办;胜或者负,都很不好交代。所以他宁可把阿赤烈留在城中给炽儿,给道衍大师。这么一个简单而强悍的人,是最适合协助守城的。做此决定时,朱棣甚至有些庆幸,正因为阿赤烈对徐天晴怀着那样浓烈却纯粹的感情,才令他背叛的可能变得更加微乎其微。

“本王还没堕落到要靠个鞑子才能打胜仗。”

当晚,朱棣召开明日作战会议。

“由我来压阵吧!”天晴夹缠许久,终于得以列席,在朱棣开口前就迅速提议。如今孟夏,鸟兽尽出,她独得天助,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由她来殿后,不仅对敌反应速度快上几个量级,后军真碰上交战,也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不行。”朱棣却干脆否决了她,一如既往。

“为何又不行呢?”要论状态她也不是最差,就是运气不佳受了伤,过两天便好了,逃总逃得掉,又怕什么?总比天天干等着强。她才不要再听他和爹、不对,他和那老头子的话!

朱棣不看她也不理她。这蠢材,打仗不是打架,她不肯下重手要人命,别人对她可不会客气,光是这点差别,她一只脚已经踩进鬼门关里。即便她状态巅峰,力能拔山,他都不敢指望她,何况现在平平。

“就你那三不着两的功夫,自己送死也罢了,别连累了全军。你若非要去战场,那就做煦儿的侍官。”

朱高煦喜从天降,得意洋洋插嘴道:“你这点点能耐,还是乖乖坐旁边~看着本公子的表现吧!”

朱棣快速排定人手,分配任务,连常遇春都被委派了负责和房宽等人缠住平安、郭英诸将。等了半天,天晴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有些气馁:“那我还是留守大营好了。要随身保护二公子,我也不是什么最佳人选。”

“你就是最佳人选。”朱棣微微眯起眼睛。“这个计划,还当真需要你来出点力。”

翌日,鸡叫一遍,全军已开始埋锅做饭用餐,准备总攻。

常遇春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放下老脸,再去劝劝天晴。毕竟刀剑无眼,真上了战场,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天晴还是一副冷面孔,忙着给如龙搭鞍上扣,有模有样地在那里擦盔磨刀,说话时看也不看他。

常遇春气得直抖,扭头而去。

……

朱棣并没想到,昨日那场难得的胜利,能让敌人疯狂到如此地步。今天的他们如同脱胎换骨,再也不是那支在温柔南方养尊处优的孱师弱旅,浑身都散发着必胜的锐气和不可阻挡的杀意。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曾专属于他的百战之师,被北境的酷烈风霜和浴血战斗所磨炼出的不败军团。而当他看到领头的先锋时,一切都有了答案。常遇春已经上前接阵,跟平安厮杀起来。

“狼再怎么学,也成不了狮子。”朱棣哼了一声。

可被这样撕咬,还是很痛的。

“殿下,后军阵势又被打散了!”

“敌众我寡,能拖住这点时间已经不错了。将房宽、徐老爹都叫回来!”

“现在就?”朱能知道军令如山,可心中难免打鼓。如此一来,所有兵力都会直攻殿下而来,本来还能迂回,如此就只能硬扛了。

“不能按他们的节奏打。跟他们缠斗下去,必输无疑。”

必须以攻为守。死咬盯住的猎物不放,可还是平安从他这里学去的本事。

十余万大军立刻收拢。马蹄轰踏,转往李景隆所在的中军阵地搏命冲杀,浑不管身后那些反应没反应过来或追或赶的王军步骑。全军以一种不计代价的气魄直直逼进,仿佛就算被砍断了腿脚也在所不惜,誓要将刀子捅进敌人的心脏!

看到那群冲锋在前的骑士不少是凶神恶煞的鞑子,一个个鲜血满面口中嚯嗬、砍人如切菜的模样,李景隆吓得几乎连车都快坐不稳了,疾声大喊“回援!快回援本帅啊!”

“将军!大帅的旗官在打令旗,要我们火速回援!”副官大声提醒平安。

“不行!燕王就是想诱我们回援中军,不必理会!”平安□□挑落一个燕军将士,头也不回地喊道。与朱棣对敌,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只要将他的武装全部剥离,他就必败无疑。

副官一愣,一时也搞不明白,“不必理会”,到底是不理会燕王,还是不理会大帅?只听平安又道,“若是大帅旗官再打令旗干扰军心,直接射死!”

什么?!射死本军元帅的旗官??

平安心里太清楚了,要想拿下朱棣的命,机会只在今日,不可以被李景隆那绣花枕头搅了局。

人人都不敢杀他是么?那便我来!

如若不然,登努若草原的事,朱棣也绝不会放过了自己。

朱棣摆出孤注一掷的架势,本来就是要和敌人比拼谁的核心先被打破。李景隆惜命,留了近十万的精锐在他四周环卫,层层不绝。饶是朱棣的骑兵锐如利矛,一击也难以刺穿。

朱棣原本就想过,便是此计不成,总可以把平安等人诱来护援李景隆;这样本军诸将得以松脱,便能按计划排兵列阵,各队以短兵之势一根根刺入敌军侧肋,将这支庞然大物肢解开来,分而噬之——可平安那厮居然毫不上钩。

啧!

朱棣一摸箭筒,不知不觉竟又已射光。身下的坐骑是具装马,负重极大,又做肉盾又要突进,腿力体能早已不支,如今已是换的第四匹替马了。倥偬间抬头望天,云白风清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暗骂——居然还没好么?在搞什么名堂!

朱棣拨转笼头,驱马杀开一条血路,奔上河堤高地,向东北、西南方向手势连比,挥展长鞭……天晴躲在不远处高丘之后一直观望,本已心焦,此时看得也忍不住火大:哪这么容易!我又没打瞌睡,时机未到就是未到,你急有个屁用?

“我去!”朱高煦不愿再等,快马一鞭,领着千人队持枪佩剑冲入阵中。

我去!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杨家将啊!

“看到没有?!又有一队杀进来了!燕王诡计多端,一定安排了埋伏,想将我大军分截,逐个击破!不能再等了!让平安收拢兵力,速向中军集合,快!敢不服军令者——斩!!”李景隆叫嚷得近乎歇斯底里。

眼见王军大批人马向中军缓缓集结,外围的攻势渐弱,天晴恍然明白了。

原来朱棣不是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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