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1 / 2)

山东,济南城西燕军行营。

“那毕竟是你爹,孝道总是该尽的,就算你在家守着,谁也不会指你的不是。”刚见到她,朱棣便直接道,“我更不会。”

“谢殿下好意。我爹很早之前就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天晴微微低垂眼睑,“我不必替他守灵,因为他会和娘一起守着我。只要我想起,他们就在。”

见她坚持,朱棣也不再纠结,默了一默,转问道:“这次回去,你把鬼力赤放走了。听三保说,临走时,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喊着什么‘汗位’、‘不要死’、‘飞天’,感觉很不正常。”他语气沉沉,“你,给他下了药么?”

“是。”

面对他的质问,天晴回答得毫不犹豫,目光中也无丝毫游移。这不是冷静,而几乎是冷漠了。朱棣向来自诩很了解她,她的行事、她的为人。可此刻的她,却并不是他所熟谙的那个她。

“什么药。”

天晴小小耸了耸肩。“一种能控人心智的丸药,之前我还从未在活人身上试过。”

“你师兄说,他查遍郑门所有医典,里面并无记载过这样的邪方。这药是怎么来的?”

“我走前殿下曾说,只要不碍大局,我在北平做什么都可以,都随我心意。如今殿下却来过问这些……说真的,殿下认为我给鬼力赤用了什么药,怎么来的,是很重要的事么?”

于我不重要,于你,很重要。

朱棣心中作想,并未开口回应。见他沉默,天晴依旧表情疏淡,仿佛根本不想知道他究竟会认同还是否定般,以陈述的语气反问:“还是殿下以为,这次我又做错了。”

恰恰相反,他认为她做得对。放回阿鲁台只是权宜之计,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就此死心,终会想办法集合起力量对抗。鬼力赤毕竟是如今北元汗廷的左丞,无论朱棣杀了他还是继续囚着他,阿鲁台都可能教唆大汗坤帖木儿,或为救人,或为报仇,或为雪耻,纠结各汗国部酋挥师进军北平,抢夺宝藏,逼他腹背受敌——而只要天晴将鬼力赤捏在手心,让他对她俯首听命,任凭阿鲁台再如何野心勃勃欲行动作,都会被鬼力赤想方设法压制住。

草原部落的生存法则现实而残酷,从来只追随强者。鬼力赤被药物控制的事关乎威权崩立,他势必不会向阿鲁台说出实情。就算来拿解药,也定是派孟耿这样的心腹行事,以免泄露机宜。阿鲁台至多只知阿芙蓉膏什么,根本不会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一种奇药,能如这般能控人心神,只道鬼力赤是被天晴二擒二纵,心里生了顾忌。他们二人利益共通,捆绑一道,总不能为此便下杀手,那除了劝鬼力赤回心转意,阿鲁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此一来,只要真相没有暴露,北边应当可维持几年太平;只要鬼力赤活着一日,北元就形同徐天晴的傀儡,不会对他的计划构成真的妨害。单从结果上看,这当然是个小投入大回报的好方法,要在以前,朱棣甚至会埋怨她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用,但——

不论外人怎样咒骂她满腹阴谋,心思恶毒,他却深知她的本性。之前不用这药,定是因为她认为它过于危险,或觉得这样不对。她自有一套奇怪的道德准则,无需任何监督,不理任何评价,始终严格地被执行被限定,不杀人,不害人……可如今——

她变了。

是的,她已经杀过人了。

用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不沾血腥的、身为医者的手。

此刻她的眼睛里再没有旭日般的蓬勃温暖,虽依然深依然亮,却似沉入一片黝黝无涯的银河,如朔风呼啸寒夜的星光,冷得都化不开……

她还会变回来吗?朱棣不敢去想。如果到那时,她会不会为现在的自己而痛苦后悔?

如果会,他宁可那个曾让人目眩神迷的徐天晴,永远不要再回来。

“你做得对。即便错了,也没有关系。”用一种自己也无法揣度的语气,朱棣说,“你身后……还有我。”不会让你死,不会再让你受伤,我会一直、一直地保护你。

无论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天晴并没有感觉到他藏匿在话里的安慰与承诺,只露出一丝淡淡若无的微笑:“嗯,是啊。就算我真的搞砸了,殿下也自会有办法收尾的。这就是殿下的本事。”

“天晴,你回来啦……”郑攸宁听尤力说她快马回了行营,连忙放下手边杂事来见她。

郑攸宁当初要陪天晴和小融回北平,天晴却死活不同意。尤力所料不错,虽然她当时悲伤若狂,行事偏激,却始终残留着一丝理性,让她忧惧。为此她才借着扶棺之名回城偷羽印,还把鬼力赤放了扰乱视听。

她没把握自己的计划能成功,更无法孤注一掷,让攸宁姊他们冒被朱棣迁怒处置的大险。

郑攸宁自不知道她这番跌宕起伏的心事,看到她如今的样子,虽然憔悴消瘦,但总算目光清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短时间就能恢复过来,真是可庆可贺,老天保佑!她急着回来,还能为什么?一定是自己独处时候,胡思乱想的多,不如做点事情来转移注意了。

顾不得朱棣还在旁边,郑攸宁上前握着她的手道:“以后阿姊就陪你住一个帐子,你有什么需要的,想找谁说话,和阿姊说就行了。”

“攸宁姊……”天晴忽然百感翻涌,胸口一热,紧紧抱住了她。

以前的她,从不认为元宝山的日子有多好,只以为它永不会结束……

平淡安稳、亘古不变的这些人这些事,经常让她觉得无趣,觉得腻烦,不愿接受自己将会永远如此平庸的宿命,希望着能有所改变。所以一有机会,她便急不可待地逃离。

如今她才明白,爹娘和攸宁他们对她的期待是什么。原来她所厌烦的,竟是真正的盛世太平、岁月静好。

而当她后悔了,想要回去了……

却已再也回不去了。

“既已回不去……”铁铉站在城头,眺望城西泺源门外那一片连山成海的大营。

“那——便战吧!”

铁铉,洪武年间国子监生,授职礼科给事中。朱允炆即位,升调其任山东参政,令为此次伐燕大军督运粮饷。李景隆溃逃时,手中只剩了十数万兵马,大多是他当时呼叫集合好保护自己的中军将士。一退到济南,他又把残兵败将中更残败的那一小半丢給了都指挥使盛庸,责令其务必坚守城池,拖住朱棣攻势,一边让平安带领剩下还算齐整的人马为其掩护,火速往京师逃离。

盛庸对这位主帅已经无语了。可他跟他不一样,并不是什么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亲国戚,将令在身,擅退则斩。

此时距白沟河大胜已过去了二十多天,长时出征加荒野露宿,燕兵疲乏至极,急需入城整顿一番,为此磨刀霍霍,只待强攻。一旦拿下济南,朱棣即可割断南北,宏图整个中原地区。虽然知道自己手中的十万刀兵都渴饮鲜血,但朱棣还是希望,济南能不战而降。

他以大义为名起兵,并不想要收下一座血腥遍地的死城。

盛庸跟他竟是一样的想法。他并不畏战,更不乏一名战士应有的荣誉和忠诚,可看看手下这些已经被朱棣打怕了的残兵,还有满城惶惶无措的百姓,他也只能叹一口气,对着旗下众将道:“……自定州以下,各州县或败或降,仅凭济南单薄之力,挽大厦于将倾,谈何容易?不如就开城迎了他吧!起码保住这一城数十万百姓性命。至于我等,也只能一死以报君恩了……”

“盛将军,燕王大军压境,可尚未踏破城池。济南山东首府,墙固壁坚,外有泺水护城,内备守具无缺,如今更有上万王师在此,岂曰‘力薄’?况且,战与守本自不同,战或不足,守却有余。城中百姓虽非上马控缰的能士,如稍加训练,上城防御却足够了。只要城中粮食有继,数十万人民都可守城。北平尚可扛下王师百万强攻,济南为何不能力敌区区十万逆反?如今一卒未伤一砖未损,就说什么‘一死报君恩’,未免嫌之太早!”

铁铉押运粮草北上,刚到了济南城,未曾与李景隆汇合,就只看见他一抹逃之夭夭的背影,没过多久,又看到了打着燕字帅旗的千军万马如潮水涌来。

出是出不去了,便是出得去,他又岂可甘心——看着这一城山色半城湖任由乱臣贼子鱼肉?

盛庸虽是武将,却也曾听过铁铉的名头。据说他在京中断案如神,受先帝赐字“鼎石”,其智计决断,疏非寻常。此刻听他说得信心满怀,连本军的军士都被激发出了几分胆气,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搏了!盛庸也莫名生出了一丝希望般的情绪,张口问道:“莫非铁大人已有妙计,可助本将对抗燕王?”

铁铉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若按本官所说,任燕王武曲下凡,有生之年,他决计攻不下济南城!”

是日,铁铉与盛庸快速整顿现有残兵,将四万余人划分为左右前后中五军,每军各八千人,有正副指挥、统制、统领、骑步队将等层层节制,各军都领相应战守任务。

人员一定,铁铉即下令修治本城四壁守具,饬令王军、卫戍军和城中工匠加赶紧赶,一天内便完成了所有城楼的御敌工事。在盛庸指挥下,众人运砖石、架燎炬、垂擂木、备火油,挂起毡幕以防矢炮,安设炮座、搭设弩床以待攻袭……忙得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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