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今日特意等在了燕迟要回自己院子的必经之路,是一处设宴时用于待客的敞轩,进到里头,倒是灯火通明。可这个时节,便显得有两分冷清。
燕迟进去时,老侯爷就背手站在当先一面墙下,底下案上亮着灯烛,上方墙面之上却垂挂着江山秋景图。这画出自先帝之手,特意赐予宁远侯府,足见对宁远侯府的爱重。自那一日起,这幅江山秋景图便被挂在了宁远侯府待客的敞轩之中。
只不知是不是秋夜寒凉,灯烛孑然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燕迟只觉得祖父哪怕腰背挺得笔直,可负手站在那灯影画下的背影还是透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孤清。
他压下心间翻涌的情绪,上前拱手,有些干巴巴地道了一声“祖父。”
老侯爷没有回头,仍然仰头,很是专注地看着那幅江山秋景图,“迟哥儿,可还记得祖父与你讲过的,这幅画的由来?”
“自然记得。”燕迟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嘲弄,语气却再是平淡不过,干巴巴的不带半点儿情绪,“四十年前,北狄叩关,一举攻下北境数个城池,是祖父临危受命,带兵抵抗,最后力挽狂澜,将北狄骑兵赶出了北山关。宁远侯府当时已然式微,正是因为有了祖父,这才重新掌了北境兵权,跃身为勋贵世家之首。先帝为彰显皇恩,特意赐下了这幅江山秋景图。”
“原来,都还记得呢。”老侯爷终于转头看他,语调与眼目,俱沉沉。
燕迟腹诽着,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您老人家提醒一回,我这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你父亲虽然承着宁远侯的爵位,可这些年北境尚算太平,他不过年轻时打过几场小仗,如今便大多数时候都在燕京城中安享太平。可北狄人狼子野心,绝不会因为纳贡称臣,就此彻底安分下来。迟哥儿,你是宁远侯府的独苗,难道当真还要继续这样胡闹下去吗?祖父年迈,撑不了多久,你父亲毕竟是驸马,虽然陛下并未因此夺了燕家兵权,可到底人言可畏......”
“祖父想要我如何呢?当年,将我绑去北山关的是您与父亲,后来召我回来的,也是你们。我是燕家独苗,那便安享太平就是。这不正是您与父亲所希望的吗?”燕迟不等老侯爷说完,便是打断了他,斜斜扯着嘴角笑着,又是那等吊儿郎当不着调的语气。
老侯爷眼底暗影重重,嘴角翕张了几下,似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顿了顿,再出口时,便又成了老生常谈。“迟哥儿......你是燕家独苗,祖父自然希望你一世平安喜乐,可你也不能这般日日胡闹,跟那些个纨绔子弟镇日厮混在一处,虚度光阴啊!”
“那祖父不如教教我,想让我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去考个功名回来光耀门楣,或者,干脆娶个妻子回来,帮着咱们燕家开枝散叶?”燕迟说着,唇角又是一勾,“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祖父和父亲想要我怎么样?不如祖父说个清楚明白,我就按着你们的意思来?是让我当个废物,当个混吃等死的,或是传宗接代的工具,都由你们说了算,如何?”
老侯爷看着他,却是说不出话来,眼底光影变幻,最终沉溺成一片深沉的暗色。良久,他抬起手挥了挥,带着两分无力地叹息道,“罢了!你出去吧!将你父亲叫进来!”话落,又背转过身去,继续仰头看着那幅江山秋景图。
燕迟黯了黯眸色,应一声“是”,便是转过头大步流星往外而去。
到了外头,一眼便瞧见了一人一边站着,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沉默寡言,都好似对方不存在的父母,他敛了敛眸,笑着上前一步,朗声道,“父亲,祖父有请。”
宁远侯望他一眼,皱了皱眉,到底什么话也没说,便是举步往敞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