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明白,死亡,并不只是单纯的“一动不动”。】
房间里好久都没有声响。
一门之隔的美琴明知道这是去做晚饭的时间段了,却没有起身的准备。但她的心思也没办法再停留在织毛衣上了。
她用带了些许担忧的目光向房间门撇去一眼,随即换上埋怨的瞪视转向不远处坐着的富岳。
一脸严肃,跪坐着喝茶的富岳顿觉后背一凉,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喊了一声“有杀气”。他手里的茶早已凉透,茶壶在美琴手边,但她没有要给他倒茶的迹象。
富岳也不敢出声催促她。
他虽然端着茶杯,却跟美琴一样,心思放在那扇门里。
美琴觉得他今天的做法不靠谱,但富岳觉得自己没做错。
今天富岳有个任务要出木叶一趟,随行人多,而且要去的地方刚结束战事,没什么危险的,他便把昨天刚满四岁的儿子带上了。
只是富岳没想到,前一天就结束战事的地方居然还没收拾打扫完。他一个不小心,就让尸体堆积成山,鲜血汇流成河的残忍景象呈现在了年幼的儿子眼前。
成长到四岁的鼬以前从未离开过木叶。在舒适安逸环境里呆惯的他可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眼前这么可怕的场景。
不用靠得太近,只是风吹过带来的血腥味就像让他瞬间白了脸。
富岳知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还知道,回家之后估计会被美琴用眼神杀死。
不过他很意外第一次来到战场的儿子居然还很平静。只是儿子眼底透露出的恐惧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勇敢点,不要怕。”富岳摸着儿子的脑袋,不再遮挡他的视线,说话的时候不仅语气软了几分,连以往刻板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鼬在长久的沉默后点了头。
他看起来又冷静了很多。
富岳很满意儿子的表现,转头望向清理中的战场,继续说道:“既然来了,那便记住这个画面吧,你以后一定要成长到不要让木叶——”
他在这里短促地顿了顿,看四周无人,片刻犹豫后接着说下去,“不要让宇智波变成这样。”
鼬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抬头深深望了父亲一眼。正好低头看儿子的富岳看到了他的目光。他眼底的恐惧犹在,此时却又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困惑。
富岳明白这是自己说的那番话的原因。但是这是他的真心话,也不想给儿子解释,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以后会明白的。”
毕竟你是我儿子。
总会明白的,虽然很有可能是被迫明白的。
富岳不觉得自己有做错。
他知道随着水门坐实自己身为四代目的权利,眼前这场战争也要开始结束了。谁会知道将要到来的和平会持续多久。不懂战争之痛的孩子只会越来越多,沉迷于和平安适的孩子也会越来越多。
宇智波要记得和平,但更要记得痛。或许木叶希望看到孩子不被战争的痛苦困扰,但宇智波不行。
至少现在的宇智波还不行。
所以富岳才想,儿子赶上战争的小尾巴,也不算是什么糟糕的事吧。
他对儿子抱着很大的期望。
虽然鼬被他带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但他相信鼬不会让他失望。
富岳沉吟片刻,还是把凉透的茶喝掉了。他开口了:“美琴……”
美琴看他一眼,手腕抬起,给他倒满一杯茶水:“我知道。只是我觉得还是太早了。”
“……嗯,我也知道。”富岳感受着被茶水温热起来的茶杯,“是我的失误。”
他想让儿子感受战场,却真没想到让儿子看到那么残酷的场面。富岳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水门家那个小丫头也算是从死人堆里带回来的吧?”
“你说小雫?”美琴也回忆了一下,“是的呢,在她跟鼬差不多年纪的的时候。”
“你看她。”整天没心没肺。
“……”
美琴无声地一笑,感觉释怀了一些。她站起来:“好了,我还是去做饭吧。”
富岳默默看着她走向厨房,然后又转向了关着的那扇门。
他不知道此刻儿子在想什么。
事实上鼬也没想什么。
他只是想起一个难懂的词。
他最初开始识字的时候,逮到什么就读什么。从美琴做给他的识字卡片,到富岳书房里藏书书背上的名字,再到被他们俩随意放在餐桌上的报纸,鼬充分利用家里所有能看到的资源,积极主动地识字。
“死亡”这个跟他此时年纪不太搭的词最早出现在早晨的报纸上,来自某个小角落,是他最早遇到的,除了“雫”之外最读不懂的词之一。
什么是“死亡”?
美琴说他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富岳也说,现在只跟他口头上讲,他也不会懂。
而雫却这样描述:“大概就是我得把阿吉埋在这里的原因吧。”
鼬知道雫嘴里的“阿吉”是谁。不过他去雫家里多次,却只在第一次去时见过阿吉。
只那次去,阿吉就死了。
后来,雫在她家的院子里选了个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都能接触到阳光地方,埋葬了她的狸花猫,还在它的小坟头种满了猫薄荷。她说这是阿吉喜欢的植物。
鼬被她拉去围观了全程,还得帮她挖土,可没挖几下,又被她嫌弃力气小。
鼬还记得他对阿吉最后的印象。
刚刚吃掉的豆沙馅儿人形烧的甜味还残存着余味,他在阳光和秋风下向狸花猫伸出手,手心里有了由温暖变向冰冷,柔软变向僵硬的感觉。
而狸花老猫没有任何反应,它仿佛累极了,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一动不动。
于是鼬以为“死亡”就是“一动不动”。这样看来,“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鼬看到了战场。
那是满是死亡的地方。
那些人,敌我不分,只是躺在一起,堆积成一堆一堆的小山。鼬没有靠得太近,却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冰冷和僵硬。
他们大多都睁着眼睛。
他们在看什么呢?
又想什么呢?
大概都不想死的吧……
鼬开始明白,“死亡”,不是单纯的一动不动。死亡,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痛苦。
太可怕了。
鼬这样想到。
战争太可怕了,死亡太可怕了。
而他太弱小了。鼬在那儿不过站了几分钟,只是风里带来的味道都会让他受不了。
他不知道昨天的生日,今天再许个愿望行不行。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再许个愿望。他或许弱不禁风,没什么用,但是他打从心眼里希望,世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都能避开战争,避开死亡。
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榻榻米。
突然,一个锁链像条蚯蚓一样一下一下地,颇为猥琐地蠕动到了他面前。鼬立刻把目光转移到锁链上去。
锁链在马上就碰到鼬的时候停下来,慢慢向他立起来,还在他眼前摇了摇身子,想是要跟他握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