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新年还是三个人一起过,可真好啊。”】
时光飞逝。
眨眼间,又到了年底。
纲手觉得自己近些年气运有点差。她征战赌场接连失利,私房钱不见涨幅,被老友塞进来一个弟子后,花销也变大了。
在最穷的初冬,她看向雫的目光炯炯有神——“贫穷神”的“神”。吓得雫一连三天都没敢跟她抢肉吃。
如此境况下,纲手迫切地需要一个时来运转的好时刻。就眼前看来,旧年与新年的交接之时,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顿耗时一分钟的深思熟虑后,纲手原本托着下巴的手抬起来,“匡~”得一拍桌,吓得在识字的雫用笔尖扯烂了一张纸。
“我决定了!”纲手按着桌子,眼睛里闪闪发亮地说道,“我们去庙里烧香吧!”
“……”
都那么大人了,居然还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是两个弟子暗地里给纲手的评价。
去年年末,她们忙着躲债主,火急火燎地在各地辗转奔走,新年都是凑活着一人吃了一碗荞麦面,就这么过了。那时一边吃面,还一边信誓旦旦地说,今年的新年一定要好好过。
结果眼看着年底了,纲手说变卦就变卦了。
本来这次新年,她们商量好了要去北边泡着温泉赏雪的。静音提前做了调查准备,那边最受欢迎的特产是掺了鸭绒做的羽织,听说又好看又保暖,还特意跟雫偷偷地攒了一笔钱,准备买一件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她们不靠谱的老师。
钱倒是攒的差不多了,去北边的机会却没有了。不过本来买羽织也是为了让老师高兴些,既然她觉得去庙里烧香很高兴,那就随她吧,大不了再等一年新年送她。
不晓得两个弟子的内心小想法,纲手开开心心地带着她们上路了。她们的目标,是火之国内最大最有名的那间寺庙。
不知是出于照应还是敷衍的目的,火之国最大的寺庙就叫火之寺。
火之寺在一片不算太高的山间,正门口有一段长长的阶梯。绿化做的很不错,两边长满了参天的大树,从正门一路蔓延到山脚下。纲手她们才刚到山脚下,大雪就封了山路。
雫站在旅店门口,端着一碗热水,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林。阶梯上因为走的人多,雪化得快,又露出了石青的表面,远处看去,就像雪山上垂下的一条深色围巾。就算旁边落下的积雪把天空映得很亮堂,但天色仍然开始变得昏暗了。雫视力很好,那些冒着大雪,继续挪动着爬山的人都被她尽收眼底。
旅店里挤满了预备着烧香的人,幸好她们来得还算早,还能找到一张空桌子,不过空闲的房间就算了,实在没有多余的。
人多,味道也多,雫耸了耸鼻尖,有些受不了地别开脸。
纲手坐在她们占下的那张桌子旁边,也端着碗热水在喝。她瞥了雫一眼,瞬间看破那张小脸上的表情。
可她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
能够感知别人存在的嗅觉,明明是天赋,但不可避免的带来了负担。不是雫本人,永远都无法明白她所感知到的世界是如何的。
即使纲手年长又有充足的见识,可实验过不少法子之后,依然无法教会雫适应和控制她这个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只好先放弃,留着雫自己去摸索了。
雫见老师瞥过来一眼,还以为她要使唤自己,立刻乖巧地走上前来,把自己的碗放下,提起水壶先给老师的碗添水,再给自己的添水。
旁边静音的碗还是满着的。
雫歪头一看,静音正忙着给邻桌的小孩子诊治脚心呢。
其实这个小孩是纲手先注意到的,但她故意不做回应,只是从桌子下面踢了静音一脚。静音一扭头瞧见了,自然不会放着不管。
那小孩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样子,脚踝以上裹得还算严实,只有两只脚为了给静音看而光溜溜的,但估计她这一路上冻得很惨,脚背都发白发青了。
雫端着碗靠过去,这才看清那小孩冻得生了疮口的脚心。她没忍住,“哇”了一声,惹得那小孩朝她看过来,雫顺着投到身上的目光,看去对方的脸上。
她愣了一下。
从她稚嫩的脸蛋推测,这小丫头大概三四岁的年纪,脸蛋冻得通红,有些腼腆,一个劲地缩在父亲怀里,只把脚伸了出来。让雫小小吃了一惊的,是小姑娘的头发。
离开出生地那么久了,雫还是头一次见到玖辛奈以外,跟她一样发色的人。玖辛奈同她解释过,红发的人一般都是她们的故族。可玖辛奈还没来得及告诉雫,遇到这样的故族该做什么。
雫回过神来,决定临场发挥。
她左左右右地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几块钱来,去柜台上替小姑娘和那位并不是红发的父亲一人点了一份荞麦面和年糕汤。
小姑娘的父亲看打扮不是很体面,面端到面前来,有些局促地道了谢。对此雫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世界其实比他还局促。
静音很快就帮小姑娘愈合了脚上的冻疮,拿过毛巾抹了把手,接了雫手上的碗,又坐回了老师身边。
纲手没做出任何反应。
她的眼睛余光盯着另一边的邻桌,那桌人多,正热热闹闹地喝着屠苏酒,桌子中央还摆着一盘河豚刺身——不,他们吃的不是河豚,是金钱。要不是现在资金短缺,纲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手叫店家小哥给她上一桌一模一样的。
静音的碗里也换成了年糕汤,她热乎乎地喝上几口,这才小声跟雫说刚才从那桌父女那儿听来的故事:“……好可怜呀,母亲冬天刚到就去世了。父亲正要带女儿回草之国,途径这儿,准备去庙里给母亲烧香。”
雫“啊?”一声,眼睛一眨,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上说着:“为什么要给去世的人烧香?”
静音从宗教和精神两个方面跟她解释了一番,却发现完全解释不清。
“为什么要从那么抽象的东西上寻找安慰?为什么不想办法开发忍术呢?”雫一副天真的模样,说出话也有几分异想天开的成分,“你看,我们现在能把人的伤口治好,早晚有一天也能把死人救活吧?”
“……”
这话一出,静音卡了壳。
把死人救活……这大概是每一位从医者的野望了。虽然没人直截了当跟她说过这个,但静音也是知道这想法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问题是,如此说道的雫一脸的正经,看来对自己的想法很是坚定。
静音小心翼翼地看向那边安静喝汤的纲手,总感觉气氛不太对。纲手还垂着眼,但显然把雫刚刚的话听了进去,所以她给了雫一个冷哼。
“你还跟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纲手语调平淡,语气也一如当年回答雫时那般冷漠,“依旧想要质疑生命。”
雫敏锐地察觉到老师不高兴的心理,顿时有点忐忑,但还是把想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可是话说回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现在真的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术法吗?”
纲手回答得很干脆:“有,但是我告诫你——这还是做你老师以来,第一次给你告诫——你要是敢去碰那些歪门邪道,我打断你的腿。”顿了一下,她补充道,“就用前几天我拆房子的那个力气。”
雫:“……”
可以说是十分的可怕了。
静音在旁边哈哈干笑几声,把刚刚端来的面分发了一下:“面来啦!快吃快吃,吃完去爬山啦。”
雫拖过自己的碗,默默地吸溜面条。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她嘟着嘴,那份不甘不愿却是很明显。
纲手哼哼一声,说道:“不服我?可以啊,只要你强到让我打不过你就好了。”她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热汤,“你可以从先开始强化修行,过会儿爬山你就倒立着上去吧。”
雫:“……不不不,我服,我服!”
接下来在饭桌上雫都没再贫嘴多说话,只争取赶紧吃完了,跟着老师上山。可原来兴冲冲地要去烧香的纲手却突然不着急,还在温温吞吞地细嚼慢咽。雫吃得就剩最后几根面条了,看老师这幅模样,不得不慢下来,仓鼠似的一点一点吞。
静音在一边咬着面,忍不住看着她俩笑了。
这顿大晦日里重要的年夜饭结束时,时间已经渐渐走向了八点。店里吃饭的人早就换了一波,隔壁桌那对父女也早就走了。
等纲手放下筷子摸起了纸巾,雫这才松了口气,把自己的筷子丢到桌上去。可纲手故意治她,偏要再坐一会儿消食。
雫等店家小哥把桌子收拾了,胳膊一抻,下巴支到桌面上去,凝望着自己被静音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没由来的冒出一句感慨来:“真好啊……”
“今年的新年还是三个人一起过,可真好啊……”
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一双清澈的灰色眼眸里都是笑的涟漪。静音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红毛脑袋。
纲手瞥她一眼,站了起来:“走吧,该去爬山了。”
“嗨以~”
雪已经停了。
外面的天居然还有些亮度。
那条长长的阶梯上仍然还有不少人在攀登。
估计是怕来客因为天黑路滑,自己摔着自己,阶梯两边挂着的注连绳上已经挂起了灯。注连绳上的绳结和白色的之字形御币被风吹得微微摇摆,灯照出的影子也跟着一起在地面上摇曳。
雫玩心大,又仗着自己天生的体质,一点都不怕冷。她一路走,一路撸下注连绳上的积雪来揉成团。
可是陌生人她不敢扔,熟人里的纲手她也不敢。剩下个关系超好的静音,雫又不舍得朝她扔。最后雪团越揉越大,等实在冻手了,雫就抡起胳膊,把它扔进了黑漆漆的树林里。
等阶梯爬到四分之三左右时,山上的庙里突然响起了钟声。
“铛——铛——铛——”
肃穆沉闷的钟声响个不停。
新的一年到来了。
雫刚开始还能默默数着次数,等数字大过三十之后,她就没那个耐性了。
好在静音好心地跟她解释了:“新年快乐。这钟要敲一百零八下的。”
雫隐约记起曾经在玖辛奈那里听说过这个说法,说是新年的时候一定要敲够一百零八下。这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在里面,可惜时间有些久远了,除了那天晚上玖辛奈弯腰给她系纽扣的样子,雫无法想起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