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凝重, 昏暗笼罩着宏伟华美的洛师周王宫。
寺人秉着宫烛,弓着腰身,殷勤恭敬的导路, 说:“祭小君子, 您这边请, 前面儿便是郑国使者下榻的房舍了。”
今日是宫中设宴款待郑国大行, 宴席罢了夜色已经浓重, 太宰黑肩提议请各位使者在宫中小住, 以尽地主之谊。
祭牙心里没什么承算, 又饮了太多的酒水, 此时头晕脑胀,走路打晃, 恨不能在地上爬着走, 还觉着洛师的人便是礼数周全, 一点儿负担也没有, 被两个宫女左右搀扶着, 跟着寺人往前走, 很快进入了外朝的院落。
宫女将他搀扶进去, 寺人笑着说:“祭小君子, 到了。”
两个宫女嗓音甜蜜,笑着说:“小君子,婢子为您更衣。”
祭牙醉醺醺,不过见两个宫女围上来, 要解开自己的衣裳,还是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 也不知是酒气上头红了脸, 还是被两个宫女臊红了脸, 赶紧摇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自己、嗝!自己来。”
两个宫女笑笑,很快和寺人一起退了下去。
吱呀——
舍门轻轻关闭,祭小君子头重脚轻,踉跄着往小殿的内室而去,刚绕了一个弯儿,“咚!”一头撞在了什么上,硬邦邦的,撞得祭牙东倒西歪,抬头一看……
“咦?”祭牙喝多了,嘴里不利索,仿佛含了一个大枣子,跌在地上,仰着头,手指还虚点着,哈哈笑起来,说:“这座屏风,怎么恁的像公孙阏那个丑货?”
祭小君子方才兜头撞上来的,被指做屏风的,不正是祭牙口中的“丑货”——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长身站在小殿的内室,居高临下,眯着眼睛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身酒气的祭牙,理了理自己大行人的衣袍,不甚真切的笑了一声,说:“丑货?”
哪个长眼睛的人见了公孙子都,不称赞一句美逸绝伦?单单祭牙这个有眼无珠之人,见到了公孙子都总是要嘲笑他生的丑。
公孙子都笑了一声,便转身一展袖袍,坐在席上,凭几而坐,给自己倒了一耳杯的水,慢慢的饮水。
祭牙从地上歪歪扭扭的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来到案几边,因着饮了许多酒,这时候胃里不舒服,想要饮一口水,但是手抖,又懒得自己倒水,便眼巴巴的盯着公孙子都,好像他那羽觞耳杯承装的不是水,而是琼浆一般。
公孙子都被他盯得无奈,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羽觞耳杯放下来,转手给祭牙也倒了一杯水。哪知道他刚放下耳杯,祭牙便一个猛虎扑食,仿佛强盗一般,夺过公孙子都方才饮过的耳杯,恨不能连杯子一起吃掉,“咕咚咕咚”将水全部灌下去。
公孙子都吃了一惊,因着那耳杯是方才自己用过的,看来祭牙真是醉的不轻,已然不分东南西北了。
公孙子都淡淡一笑,伸手在祭牙的额头上点了两下,说:“你也是轻省,在旁人家的地盘子上,还能醉的如此不省人事,该说你心宽,还是没心眼子?”
祭牙“唔!”了一声,使劲摇了摇头,想要甩开公孙子都点着自己额头的手,喝了水没有清醒过来,反而更是醉醺醺,从地上翻滚的爬起来,嘴里叨念着:“唔……祁律呢?好哥哥呢?我……我要找好哥哥!”
祁律根本不在这里,酒足饭饱,属他最悠闲,已然出宫去了,而其余有些头脸的郑国人全都被关在宫里头,美名其曰是做客,实则是软禁。
郑国的大行队伍人数不少,太宰黑肩将他们全都软禁在外朝的偏殿之中,因着房舍数量有限,所以平均两个人一间房舍,哪知道这么巧,祭牙便被领着和公孙子都一个房舍。
祭牙撒着酒疯,踉跄的爬起来,一个跟头又栽了下去,正巧摔在公孙子都的腿上,哪知道祭牙醉起来认不出人来,一抬头,愣是抱住了公孙子都的腰,大喊着:“好哥哥!原你在这里啊!”
公孙子都被他这么亲切的一喊,饶是他上过战场,叱咤朝堂,也被祭牙热情的喊懵了,稍微愣了一下神,随即挑起唇角,笑容颇有些狰狞意味,说:“牙儿当真乖巧,来再唤一声。”
“好哥哥!”祭牙饮醉了,一点子也不害臊,嗓门颇大,声音洪亮,仿佛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祭牙迷茫着一双眼睛,紧紧搂着公孙子都的腰身,撒娇一样说:“好哥哥……咦?你的腰怎的变得这么粗?咦?你的脸盘子是不是也变大了?咦?后背也宽成这个样子?你……胖了!”
公孙子都的笑容慢慢在俊美的面容上一点点的凝固,他从没被人嫌弃过腰身粗、脸盘子大、后背宽。又听祭牙说:“不过……没关系!好哥哥你且安心!你还是比……比那个丑货公孙阏好……好看!好看得多,你可不知公孙阏有多丑!丑的……丑的我都要眼盲了!还一身、身腱子肉,又……又老又柴!”
公孙子都那游刃有余的笑容已经渐渐退去,眯着眼睛,黑漆的眼眸中透露着一股风雨欲来之势,一把钳住祭牙的下巴,死死盯着祭牙喋喋不休,想着法子谩骂自己的嘴唇,沙哑的说:“祭牙,你可看清楚……我是谁?”
祭牙被他捏着下巴,歪着头仔细看了看,似乎看不清楚,还近距离的两手扶住公孙子都的脸,仔细看了看,随即慢慢的“嗬——”抽了一口冷气,因着酒精的麻痹,让他抽冷气的动作变成了慢动作,眼睛一点点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眸倒影着公孙子都俊美,却游走在怒火边缘的脸孔。
祭牙震惊的手直打颤:“你……你……你、你……丑……”丑货两个字还未出口,公孙子都眯了眯眼睛,发出“嗯?”一声鼻音,好似在威胁恐吓一般。
祭牙瞬间很没骨气的改口,声音还打着弯儿,说:“公、公孙阏?怎的是你?祁律呢!?”
公孙子都冷笑一声,这才松开祭牙的下巴,重新坐回席上,淡淡的说:“你的好哥哥出宫去了。”
祭牙脑子里打着结,因着看清楚了公孙子都,好似酒气也醒了大半,但还是觉得头脑晕晕,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太宰黑肩和虢公忌父款留他们在宫中过夜,祁律因为头等不够,所以只能乘夜出宫,回馆驿去过夜了。
祭牙揉着自己的额角,头疼欲裂,嘴里小声叨念着:“怎么在宫里过夜还能和公孙阏这个死人脸一间房舍?我这是触了甚么眉头!”
公孙子都武艺超群,怎么能听不到祭牙说话,只是他此时此刻不想与祭牙这醉鬼多说一句,否则可能被祭牙气死。
一时间房舍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固,又有些尴尬,就在这时候……
叩叩——
是叩门的声音,一个温柔的嗓音从殿外传来,笑着说:“祭小君子,您可休息了?”
这声音极其耳熟,祭牙一听,好似是太宰黑肩的声音。
果不其然,门外之人就是太宰黑肩,黑肩隔着殿门,笑着说:“黑肩听闻小君子不胜酒力,特意送来了醒酒汤。”
祭牙一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裳,勉强走着直线,出了内室,然后将舍门打开。
太宰黑肩便站在外面,也不知是不是外朝的月光更加明亮,从半空投射下来,映照在黑肩白皙的面容上,让黑肩看起来温柔极了。
祭牙突然想起之前去给太宰黑肩送移书信物的时候,正巧碰上他换衣裳,这么一想脸色又红了起来,赶紧说:“有、有劳太宰了。”
太宰黑肩亲自端着醒酒汤,身边也没有寺人和宫女,他并不把醒酒汤递给祭牙,反而轻声说:“祭小君子,可否移步一二?”
祭牙一听,好生奇怪,太宰黑肩显然不是来给自己送醒酒汤的,而是来和自己说悄悄话儿的,还特意避开房舍中的公孙子都。
祭牙不知是甚么事儿,还是点点头,从殿中出来,将殿门掩起来,两个人来到殿外的角落站定。
祭牙说:“不知太宰找牙,所谓何事?”
祭牙此时头疼得很,酒气虽被公孙子都吓走了大半,但还未彻底散去,难受的厉害,只想扑倒在榻上,好生睡个大觉。
却听太宰黑肩幽幽一笑,说:“也没甚么,只是黑肩听闻,郑国大行队伍中,有个叫做祁律的小吏,日前勾引了郑姬,令祭相多有不快,如今已经到了洛师,再无后顾之忧,若是小君子不好动手,黑肩与郑国已是自己人,需不需要黑肩代劳,将那小吏抓起来,是大辟还是分尸,不过一句话儿的事。”
若说方才之祭牙被公孙子都吓得,酒气去了一半,那么现在,祭牙被黑肩吓得,酒气竟是去了八分!
祭牙一头冷汗,后背也涔涔的冒汗,是了,差点子忘了,从老郑城临行的时候,叔父还交代了,到了洛师之后,就把祁律给杀了,以绝后顾之忧。
如今想起来,祭牙已经把这事儿忘到脑后,转了十八圈儿了,毕竟祭牙和祁律已经约为兄弟,而且祁律帮助祭牙搞了一出菽豆宴,祭牙佩服祁律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不是假的,全是真真儿的。
祭牙打心里忘了这事儿,就没有坑害祁律的意思,怎么可能下得去着手?
再者说了,祭牙心想,祁律现在与郑姬完全没了干系,如此一来,也不用……不用再杀祁律了罢?
祭牙就怕太宰黑肩太过善解人意,赶紧摇手又摇头,说:“不不不,不劳烦太宰了,这点子……这点子小事儿,牙自己能处理好,当真不劳烦了。”
太宰黑肩一笑,说:“即使如此,黑肩本想替祭小君子分忧,看来是黑肩多事了。”
祭牙抹着额头冷汗,心里还一阵阵发憷,干笑说:“哈、哈哈,太宰言重了,言重了,哈哈……”
太宰黑肩并不离开,再一次开口,说:“其实……黑肩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请祭小君子相助,这件事儿,怕也只有祭小君子才能帮忙了。”
祭牙有些奇怪,平日里谁提起自己,不是一口一个恶霸,要不然便是纨绔,都说自己一事无成,没成想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竟有事相求,这是多大份的荣幸?
祭牙的腰板儿立刻挺直了,又见太宰笑起来,面容温柔的很,立刻头脑晕晕的,拍着自己胸口,很豪爽的说:“太宰有事只管开口,我祭牙能帮的上忙的,自然鼎力相助!”
“那黑肩先多谢祭小君子了。”太宰黑肩给祭牙行了一个礼,这才幽幽的说:“其实这事儿……也与祭小君子和祭家,甚至和郑国有莫大的干系啊。”
祭牙更是迷茫了,盯着太宰黑肩。黑肩铺垫够了,面上挂着笑容,那语气仿佛在调侃今日的晚膳一般,平淡的说:“黑肩所说,正是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祭牙愈发的迷茫,怎么提起公孙子都那个自负的丑货了?
黑肩轻声说:“黑肩亦曾听说过,这个公孙子都仗着自己乃郑国公孙,便越发的猖狂,总是与祭相和祭家拧着,简直便是将祭家除之后快,好生令祭相头疼。”
祭牙刚想说,你说的可不是么!
便听黑肩继续说:“其实公孙子都的野心,何止是祭家与郑国,他便是一头贪婪的野狼,早就盯上了洛师!这次向郑公力荐自己作为大行人出使洛师,便暗中偷偷的调动郑国兵力,想要要挟王室,挟立天子!”
“甚么?!”祭牙脑中“轰隆——”一声,公孙子都想要僭越挟立?
黑肩言辞恳切,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塞在祭牙手中,说:“今日黑肩安排祭小君子与公孙子都一舍,其实是故意为之,便是请求祭小君子,以大义为先,为郑国除害,解洛师之忧虑,只有公孙子都一死,祭家才能安心,郑国才能安心,我洛师……才能安心啊!”
祭牙低下头来,看着黑肩塞在自己手中的小瓶子,那里面咣当当的在响,不知装的是什么,但祭牙能猜出来七八分,必然是——剧毒之物。
黑肩的意思很明显,原自己与公孙子都同住一舍,并不是意外,也不是巧合,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是太宰黑肩特意安排的,太宰黑肩此次前来,就是相求祭牙,暗中毒杀公孙子都。
一时间,祭牙觉得手中握着的不是甚么小瓶子,而是一颗火球!滚烫的燎手……
黑肩的嗓音十分温柔,还在他耳畔缭绕着:“黑肩知祭小君子心善,然,公孙阏此子,乃郑国之毒溃,倘或不拔,只会溃烂根本,令郑国被溃毒荼害,不只是祭家、郑国,便连我洛师,也要遭到公孙子都毒手啊!请祭小君子大义为先!我黑肩,感激不尽!”
“咕咚!”黑肩说着,竟然还双膝一曲,直接给祭牙跪在了地上。
“太……太宰……”祭牙吓得手足无措,他本是个纨绔子弟,养在老郑城里的一霸,哪知道第一次出郑国的国门,竟遇到了这么多的事儿,他素来知道公孙子都霸道,总是和祭家对着干,郑国的公族和卿族也是不死不休,但是从未想过,公孙子都想要僭越天子!
祭牙赶忙去扶黑肩,竟摸到了黑肩一脸的眼泪,黑肩哭的声泪俱下,说:“黑肩死不足惜,只恐我洛师落入虎狼之手,求小君子成全,成全……”
他一面哭,唇角明明压着,无限悲戚,眼眸中却酝酿着什么。
太宰黑肩知道,公孙子都表面上和他君兄郑伯一样,是个王子党,这次来就是扶持王子狐上位的,但他其实是个太子/党,一心想要太子林上位,这和黑肩的利益是冲突的。
太宰黑肩觉得,如果不除掉公孙子都,恐怕后患无穷,但是说白了,公孙子都是郑伯寤生的弟弟,郑伯很看好这个族弟,纵使因为王子党和太子/党的事情有了分歧,但是也没有要杀公孙子都的意思,所以如果太宰黑肩贸然出手毒杀了公孙子都,惹怒了郑伯寤生一拍两散,恐怕讨不到好处。
太宰黑肩一面想要杀死公孙子都,一面又不能得罪郑伯寤生,这恐怕是个两难的问题,但又怎能难得住黑肩呢?黑肩心中有一个天衣无缝的主意,那便是借刀杀人。
黑肩素来听闻,祭仲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儿,在老郑城见天儿的飞鹰走狗,心里没个承算,混吃等死,乃是个小恶霸,除了霸道,没什么本事儿。无错,这个小恶霸便是祭牙。
太宰黑肩知道,祭牙素来与公孙子都不和,再加上祭家是卿族,公孙子都是公族,两面矛盾异常激化,不死不休!因着这些,太宰黑肩便想要怂恿祭牙,借助祭牙的手,毒杀公孙子都。
如此一来,公孙子都死了,还是死在祭家人手中,郑伯寤生怪罪下来,那就是祭家的不是,太宰黑肩大可以一推四五六,最后还会演变成了郑国公族与卿族的恶战,令郑国内乱不休,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祭牙见到黑肩哭成这幅模样,心中着实不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手握着那滚烫的毒药瓶子,一手扶着黑肩从地上站起来,他的双手都在打抖,一头的酒气彻底去了十二分。
洛师冷酷的月色下,祭牙的声音抖得厉害,很轻很轻,说:“我……牙考虑考虑……”
……
洛师王宫,止车门前。
“怎么,还要上辎车来检查不行?”祁律对着那检查辎车的士兵冷笑一声。
“不不,卑将不敢,卑将不敢。”士兵口中说着,眼神却在祁律和他怀中的“美人儿”身上转了好几圈,眸中尽是下流之色,赶紧收回目光,也没有怀疑,信以为真,立刻说:“放行!”
“打开宫门!放行——”
“哗啦!”车帘子放下来,祁律耳听着外面调笑的声音,守门的士兵们小声窃窃私语着:“郑国的人,还真是知道享乐。”
“依我看,那郑国的使者生得便是够标志了,还找个男子……”
“正是呢。”
使者辎车粼粼的从止车门行使出来,出了南面的库门,一路通过皋门,这才算是真正出了洛师王宫,将洛师王宫遥遥的甩在身后,祁律终于“呼——”松了一口气。
小土狗也是,狠狠吐了一口气出来,险些瘫在地上变成一只小瘫狗,这一松懈下来,才恍然注意到,祁律的手还贴着“自己”的身体,纤细的手掌压在那肌肉流畅的胸膛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腾!”小土狗瞬间感觉脸颊烧烫,“嗷呜嗷呜”低叫了两声,祁律也醒过神来,赶忙将太子林的衣衫拽上,不过因着刚才时间紧迫,祁律的动作有点粗暴,衣衫愣是给扯撕了,这会儿怎么也合不上,太子林那野性的身材总是“香肩半露”,颇有些尴尬。
“咳……”祁律咳嗽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都是男人,太子你别介意啊。”
小土狗:“……”寡人……寡人并未介意。
辎车一行进入了馆驿,骑奴不知道祁律在车里“藏了男人”,说:“郑国使者,可以下车了。”
祁律并不路面儿,而是说:“知道了,没你的事儿了。”
骑奴离开之后,祁律这才探头探脑,稍微打起一点子车帘子,往外看了看,因着夜深,馆驿中的使者和仆从都去歇了,没有一点子声音,祁律这才跳下辎车,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将太子林从车子拖出来。
嘭!
太子林身材高大,祁律和他身量悬殊,本就扛不住他,再加上太子林现在昏迷不省人事,身体松松垮垮的,就更是较劲儿,祁律拖着太子林下车,“嘭”一声巨响,太子林的脑袋一歪,磕在脚踏子上。
“嘶……”祁律缩了缩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额角,说:“听着就疼。”
小土狗:“……”
小土狗也想去帮忙,他怎么忍心看着祁律“糟蹋”自己的身子,但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只小土狗,小小一只,也拖不动自己高大的身躯。
祁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太子林拽下辎车,然后拽住太子林的两条胳膊,使劲“噌——噌——噌——”的往自己的房舍拖去。
太子林本就只着里衣,还被祁律粗暴的撕烂了,这会子拖在地上,里衣被拽的打卷儿,很快露出太子林的腰腹,那精瘦却布满肌肉的腰,看起来充满了年轻的青涩,又充斥着一股男性的气概。
小土狗跑过去,赶忙叼住“自己”的衣裳,生怕自己的身体走光,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走光,虽这个时辰没什么人,但在馆驿里公然“裸/奔”,也太不雅了。
祁律满头是汗,刚开始还能欣赏一下太子林的身材,后来实在没那个精力了,感觉自己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裳都湿透了,太子林就是一头牛犊子,太沉了!
“吃什么长大的……”祁律一边扯着太子林,一边喃喃自语:“一身腱子肉……太沉了。”
就在祁律与太子林作斗争的时候,“吱呀——”旁边的舍门毫无征兆的被推开,一个小豆包从里面揉着眼睛走出来,是公子小白!
公子小白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揉着眼睛,睡眼惺忪,还打着哈欠,小嘴巴张成了“0”型,谁也不曾想过,未来争霸春秋的一代霸主齐桓公,小时候竟长得这么可爱,萌死个人了。
就是这样可可爱爱的小白,揉着眼睛,奶声奶气的说:“噫,大半夜的,你怎的偷了个男人回来鸭。”
祁律:“……”霸主式吐槽。
祁律把公子小白和公子纠都吵醒了,公子纠见弟弟从榻上起身,赶紧也去看看究竟,就看到祁律拖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美男子,饶是公子纠平日里稳重老成,也吃了一惊,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惊讶,说:“义父,您这是……?”
祁律喘着野兽一样的粗气,做贼一样压低声音,说:“还不快来帮忙?”
于是祁律带着两个小豆包,还有一只小奶狗,终于把太子林拖进了自己的房舍。
公子小白睁大了眼睛,习惯性的揪着哥哥的衣袍,打量着躺在榻上的太子林,奶声奶气的说:“你说你偷来的男子是太子林?”
祁律揉了揉额角,谆谆教导的说:“小白,这不是偷男人。”
公子小白咬了咬小肉手,说:“那这是甚么鸭?”
祁律一脸正义的说:“这是救,我是救了太子林。”
公子小白皱着眉头,好像觉得还是自己说的“偷男人”比较贴切。还是公子纠明事理,岔开话题说:“义父,纠观太子面相,怕是中毒了罢?”
祁律点点头,说:“确实中毒了,一条腿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公子小白说:“那窝去叫医官来鸭!”
公子纠拽住小白,说:“小白勿去。”
祁律也说:“馆驿里的医官都是洛师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太宰都会知晓,如果找馆驿的医官太危险了……然咱们带来的郑国医官,又不知有多少是王子党,所以也不能找随行的郑国医官。”
公子小白嘟嘴说:“那怎么办鸭?”
祁律想了想,太子林已经算是万幸了,虽然中毒,但是他中的河豚毒很轻,并不是那种剧毒,一口毙命的类型,只是一连服用了很多次,再轻的毒恐怕也会囤积。
不能找洛师的医官,也不能找郑国的医官,太子/党的拥护者齐国的队伍还不知去向,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自己。
祁律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冥想,因为以前学过打理河豚,所以河豚毒祁律了解一些,说白了,其实河豚毒是无解的,就连现代人也没有解河豚毒的特效药,一般都是采取催吐、洗胃和对症下药的办法,更别说现在是医术落后的古代了。
但食用河豚的历史非常悠久,可以从现代推进几千年,古人已经开始食用河豚了,很多古人拼死吃河豚,而且留下了很多“偏方”,例如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就对河豚美食情有独钟。
东坡肉可谓是如雷贯耳的美食,其实苏东坡不只是对东坡肉颇有研究,还对河豚鱼赞赏有加,并且为后世留下过烹饪河豚的秘方,其中便有给河豚祛毒的“秘方”。
祁律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说:“我需要蒌蒿、荻笋和芦根。”
公子小白歪了歪头,奇怪的说:“为甚么要给太子吃草鸭?”
蒌蒿、荻笋和芦根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不怪公子小白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草,无论是蒌蒿还是芦根,在古人眼里都很不入流,不是长在荒地,就是长在臭水边,这些东西放在平头老百姓眼里,也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公子小白是贵族之后了。
祁律要这三样不起眼的东西,旁人也不会注意甚么,吩咐了仆从去找,仆从虽很奇怪,但没有多问。
第二天天亮起来,仆从便把这三样东西找来了,每样一大筐装得满满的,还以为祁律又要做甚么美味的吃食。
祁律拿到了药材,拜托公子小白和公子纠在房舍内看着太子林,自己便去熬药,很快端来了满满一大碗的药汤。
一股子苦涩的味道弥漫在房舍中,祁律端着药汤过来,说:“好了,可以喝了。”
小土狗仰头看着祁律,心想,这三种杂草,当真可以解毒么?
公子小白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便听祁律说:“嗨,死马当活马医罢!”
小土狗:“……”
虽祁律说的粗俗不堪,但是也没有旁的法子,因为事情就是这个理儿,话糙理不糙,如今的太子林危在旦夕,也只有如此了。
因着太子林还在昏迷,自己喝不了汤药,祁律便用小匕盛了一勺汤药,往太子林的唇边倒下去。
太子林昏迷,嘴唇闭的很紧,根本不张嘴,祁律喂了他两勺,药汁全都从太子林的唇边漏了下去,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滑。
祁律反复试了好几次,太子林没有意识,根本无法吞咽,浪费了大半碗,公子小白皱着眉,小大人一样插着手,说:“怎么办鸭,他根本不张嘴。”
随即很自然的说:“要不然你喂他鸭!”说着,还嘟了嘟自己粉粉嫩嫩的小嘴唇。
祁律头皮一阵发麻,他总是看到电视剧里有这样的名场面,虽然俗套了一些,但的确是男女主促进感情的催化剂,从没想到这样的桥段有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
祁律望着静静平躺的太子林,心说俗套的电视剧里是男女主角,而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个男人啊,就算太子林长相的确十分英俊……其实在祁律看来,太子林的英俊程度与公孙子都不相上下,但是在历史上,公孙子都是排的上名号的美男子,而太子林无名无姓,这是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太子林可是王族贵胄,天子储君。“选秀”这种事情,怎么敢在太子林这种权威头上评头论足?
然……
太子林便是再英俊,再俊美,祁律也没有这种癖好,和太子林上演电视剧名场面。
祁律思索了一下,感觉自己相当机智了,说:“等我弄一根芦管儿来。”
祁律跑出去没一会儿,很快弄了一根芦管儿回来,一面让太子林含在口中,一面将药汁顺着芦管儿倒进去。
“咕嘟咕嘟”因为芦管儿很细,正好当做吸管,汤药自如的便顺着芦管儿进入太子林的口中,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祁律沾沾自喜,果然,那些电视剧名场面都是为了剧情发展,全是套路,哪里有不接吻就不能喝药的道理,这点子小事是难不倒自己的。
祁律正在沾沾自喜,突听“咳!咳!”的声音,太子林竟然动了,众人立刻惊喜的看向太子林。
太子林一咳嗽,小土狗猛地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来了,便是这种感觉!小土狗上次也体会过,自己要回到原本的身体里了……
“咕咚”一声,小土狗站在角落,祁律根本没有发现,他的狗儿子突然一歪,倒在了地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太子林的意识瞬间昏暗下来,短暂的昏厥了一会儿,很快意识慢慢回笼,只是他身体僵硬,浑身麻痹,身子也发梗,酸软无力,根本提不起劲儿来,更别说是睁开眼睛。
口中回味着苦涩的味道,是芦根汁儿的味道……
太子林心中猛跳两下,自己真的回来了,从小土狗变回了真正的自己,只不过太子林觉得自己很不舒服,耳朵里嗡嗡的耳鸣,胸口憋闷,几乎提不起气,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困难,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就在祁律沾沾自喜的时候,公子纠突然说:“义父……太子是不是呛水了?”
太子林没有意识,吞咽很困难,这种情况下虽然能把药汁从口中倒进去,但是吞咽又成了问题,一不小心,竟然呛了水。
祁律赶紧放下空掉的药碗,将太子林侧推起来,让他侧卧,一推起来,呛进太子林口中的汤汁立刻流出来一部分,太子林的呼吸却还是找不到。
祁律心想,完了,太子林没被他叔叔和师傅毒死,很可能被自己“玩死”了,那肌肉流畅的胸膛一点儿起伏也没有,平静的躺着,因为呼吸受阻,脸色愈发的青白。
祁律眼看着事态危机,让太子林把呛进去的药汤吐出来之后,立刻又将他平放,双手压在一起,盖在太子林的胸口上,使劲向下压去,反复的按压着,用尽全力。
“咳!”太子林又发出一声短促的咳嗽,再次涌出一口苦涩的药汤,仍然一动不动。
祁律给太子林做心肺复苏,整个人汗淋淋的,头皮发麻,嘴对嘴喂药的名场面是躲了过去,但是万万没想到,人工呼吸这种名场面,竟还是没能躲过去。
人命关天,尤其对方还是事关周王室命运的储君太子,祁律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一横,眼一闭,突然低下头去……
“鸭!”公子小白立时用小肉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但架不住好奇,还是稍微岔开手指缝,偷偷从手指缝里往外看。
只见祁律微微扬起太子林的下巴,让他喉咙打直,然后捏住太子林的面颊,迫使他张开嘴巴,猛地低下头去,祁律的双唇与太子林的双唇狠狠覆在一起,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太子林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身体冰冷,刚刚苏醒的意识正在慢慢消沉,就在他的意识几乎灰飞烟灭的时候,突然……
一股温热覆盖在太子林冰冷的唇上,那感觉有些微妙,紧紧的重叠着,每一次微微的磨蹭,都带起一股匪夷所思的酥麻之感,让他冰冷的身体慢慢的,慢慢的复苏起来。
“咳!!”太子林猛地又咳嗽了一声,宽阔的胸膛突然恢复了呼吸,祁律看到太子林恢复呼吸,狠狠松了一口气,直接向后一倒,坐在地上,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唯独嘴唇上麻嗖嗖的触感异常的明显,赶紧蹭了蹭自己的嘴巴。
公子小白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往外看着祁律与太子林的名场面,随即有些恍然大悟,抬起头来,仰着圆圆的小脸蛋,认真的看向“二锅锅”,奶声奶气的说:“二锅锅,小白知道啦,这是不是就叫南风鸭!”
公子纠有些头疼,赶紧拉着弟弟,说:“来小白,乖,跟哥哥再去熬一碗汤药。”
公子小白被哥哥拽走,还在孜孜不倦的问:“所以二锅锅,义父父和太子,到底是不是南风鸭?”
祁律:“……”
公子纠小大人一样又给太子林熬了一碗汤药,这次祁律学乖了,一点点的给太子林喂药,不知道是不是汤药管用,反正太子林的呼吸平稳了很多,饮了两次汤药之后,比刚从宫中“偷出来”的时候,气色好了不少。
叩叩叩——
祁律刚给太子林喂了药,就听有人来叩门,仆夫在外面高声:“祁少庶子?祁少庶子可在?”
祁律一听,赶紧将被子拉过来,给太子林从头到尾盖好,随即才说:“律在。”
仆从说:“祁少庶子,咱们是王子的从人,王子听说祁少庶子精通理膳,因此想请祁少庶子去宫中坐一坐。”
公子纠眯了眯眼睛,轻声对祁律说:“义父,宫中丢了太子,已然暗中加强了戒备,从昨日晚上到今日遍城的搜人,这会子叫义父进宫,怕是不安好心。”
祁律提起手来,掌心向下压了压,低声说:“无妨,我若不去,反而引人口舌,二公子最为懂事,照看一下太子。”
公子纠点头说:“义父放心。”
祁律这才又朗声说:“这便来,有劳导路。”
祁律临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小土狗,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小土狗意外的安分,不吵也不闹,趴在角落里睡觉,特别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