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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律入狱(1 / 2)

“敬诺!”

虎贲军将士快速冲上来, 火把在太傅府邸的庭院中弥漫开来,瞬间将祁律快速包围在其内。

祁律眯了眯眼睛,一时间竟听不懂虢公忌父在说什么。

祁律并没有慌张, 很快镇定下心神, 说:“虢公, 毒害?这是从何说起呢?”

虢公忌父冷冷的说:“倘或想伸冤, 进了圄犴再说罢。”

他说着, 又挥了一下手, 那些虎贲军将士立刻将祁律扭送起来, 祁律并没有挣扎, 也没有反抗,很快就被送上辎车。

他坐过无数的辎车,只是这一次不同, 上了车并不是往宫中而去, 而是往阴暗潮湿的洛师圄犴去。

嘭——

祁律被牢卒使劲推入牢室,随即牢卒便狠狠将牢室的大门撞上。

祁律被推的一个踉跄, 赶紧稳住身形, 扶住牢室的墙壁, 入手一片潮湿,与夏日的炎热不同, 圄犴里阴森的厉害,常年不见日光,因此即使是夏日,也是“避暑胜地”。

祁律回头看向牢室门外, 虢公忌父一身黑甲, 挺拔而立, 一手搭着宝剑, 眯着眼睛凝视着祁律。

祁律说:“虢公,可否通融,让律见一见天子?”

“见天子?”虢公忌父冷冷的说:“那也要等天子能醒来再说罢。”

祁律蹙了蹙眉,虢公忌父也不和他多言,立刻转身,“踏踏踏”大踏步走出圄犴,很快点兵离开,只剩下一牢室的冰冷寒气。

外面很多牢卒走来走去,戒备非常森严,看着祁律的目光都十分小心谨慎,还有人小声说:“当朝太傅,是不是都喜欢造反?先是周公,然后又是祁太傅?”

“嗨,你有所不知,太傅的权力多大啊?那是咱们小卒子想不来的。”

“只管看好了他便是了!”

“是了,听说天子中毒,还未醒来,倘或天子真的醒不来……啧。”

祁律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转身往牢室里面走了几步,找了块相对干净干松的地方,席地而坐。

祁律刚坐下来没有多久,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虢公忌父又回来了,抬头一看,走进来之人的确一身黑甲,却不是虢公忌父,倒也是祁律相识之人。

是卫国将军,石厚!

石厚负着手,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挂着笑容,鹰钩鼻鹰钩唇,笑起来比不笑还要可怖,带着一股骇人的气息,站在牢室门外,低沉的嗓音回荡在阴湿的牢室中,幽幽的说:“祁太傅没有想到罢,第一个来探望祁太傅的,竟是厚。”

祁律坐在地上,席地而坐,虽已经沦为阶下囚,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云淡风轻的,好像坐在自己院子里一样,也无什么不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石厚,表情相当平静。

点了点头,祁律说:“的确,律没想到,第一个来圄犴之中探望律的,竟是石将军……”

祁律还有后话,笑眯眯的说:“话说起来,石将军的耳目倒是灵通,律前脚进了圄犴,您后脚便追了进来,律真是佩服佩服啊。”

石厚眯了眯眼睛,方才那游刃有余的笑容突然有些凝固,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说:“祁太傅,厚今日前来,一来是探望祁太傅,二来……也是为寡君而来。”

“寡君”的意思,是国中的卿大夫,对外称自家国君的谦称,石厚的表情虽然高高在上,但他话里话外还是十足谦虚的,只不过这谦虚的含水量有点高。

石厚站定在圄犴门外,负手而立,继续说:“寡君听说祁太傅蒙受冤屈,心中十分不落忍,像是祁太傅这样的忠君之臣,怎么可能给天子下毒呢?然……证据确凿,也难怪天子不信祁太傅了。”

石厚这几句话,简直话里话外的挑拨离间,一来说卫州吁多么多么心疼祁律,二来挑拨祁律与姬林的关系,说姬林不信任祁律。

石厚还说:“寡君不忍心看到祁太傅深陷圄犴之苦,因此特令厚前来劝说,只要祁太傅愿意追随寡君,日后为我卫国效力,寡君已经准备好一名死士,随时为祁太傅顶罪,有了死士认罪,祁太傅便可脱罪,随寡君回到卫国,尽享荣华富贵,总比在这里,侍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天子要强得多,您说,是也不是?”

祁律一听,点点头,笑了起来,他本身生得便斯文,只是有时候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而已,倘或斯文的笑起来,真别说,倒是有一股子贤胜的味道,别管是真是假,模样便是像。

祁律点头,石厚还以为这般容易便拉拢了祁律,哪知道祁律下一刻却说:“律明白了,石将军是来劝降的,对么?”

石厚淡淡一笑,嗓音十分沙哑,说:“祁太傅冰雪聪明,生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窍,想必厚也不必多费口舌了罢?祁太傅所想无错,厚便是来劝降的。如今天子虽然年少,看起来亲和,实则是一头还没有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旦这头狼开了荤,尝到了荤腥的味道,祁太傅您说,他还会乖乖儿的吃素么?”

祁律也笑了起来,说:“你说得对,不是常有一句话这样说么,伴君如伴虎。天底下的君主,哪个是吃素的?不过便算天子是一头想要开荤的野狼,也总比卫君子这头不成气候的野狗要强得多罢?”

野狗,祁律竟直接说卫州吁是一头野狗。

“祁律……”石厚听到他这么诋毁自己的国君,却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更是欢愉,说:“你这张灵牙利齿啊,厚是越发的爱见你了。”

祁律淡淡的说:“当真不好意思,不瞒您说,这些日子到太傅府说亲的人,都从王宫的皋门排到洛师的城门去了,爱见律的人大有人在,倘或石将军也有这个意思,您可得先排队。”

在祁律没有个正行的调侃之下,石厚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慢慢收敛了笑容,一点点干涸,嗓音沙哑冷酷的说:“看来你是不打算归降了?”

祁律没说话,只是坐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还对石厚挑了挑眉。

石厚点头,说:“该说的,厚已然说了,既然祁太傅如此冥顽不灵,那也没有旁的办法,不过厚天生心肠便软,生怕祁太傅在这阴暗的圄犴之中寂寞,特意给祁太傅送来一个伴儿。”

他说着,招了招手,身后几个士兵立刻推搡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孩子走了进来,“进去!”说罢,打开牢室的门,将那小孩子推了进来。

那身材纤细的孩子顶多三四岁的模样,被士兵一推,险些扑在地上,祁律赶忙一把搂住,将小豆包抱在怀里,低头一看,竟是齐国公子纠!

祁律立刻皱起眉来,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冷声说:“石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抓一个孩子?”

石厚幽幽一笑,说:“祁太傅下毒谋害,说起来齐国二公子不是也有一份?”

祁律眯了眯眼睛,他恍然想到之前给姬林做鸡汤小馄饨的时候,的确碰到了齐国的二公子,公子纠虽小小年纪,但十分懂事儿,便帮着祁律一并子做了馄饨。

所以这个投毒之罪,也有公子纠一份。

石厚笑着说:“让齐国的二公子来与祁太傅做伴儿,厚也当真是仁至义尽了。”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只留下来一串嚣张的笑声。

祁律连忙检查公子纠,说:“二公子,没事罢?石厚可有苛待你?”

公子纠像模像样的摇摇头,说:“无妨。”

祁律眯着眼睛,说:“没成想这事情,竟然牵连了二公子。”

公子纠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推乱的衣袍,别看他年纪小,但是说话井井有条,说:“卫州吁野心勃勃,听说纠当时也在义父身边,便迫不及待的让石厚过来馆驿质问。”

公子纠当时的确在膳房,所以难脱干系,齐侯禄甫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卫州吁嚣张的将人拿下。

公子纠又说:“不只是纠,膳房之中一干膳夫,也全都被拿下了。”

祁律蹙了蹙眉,突然“阿嚏!”打了一声喷嚏,原是这里太阴湿,外面又热,一路折腾颠簸被送过来,这一冷一热,祁律身子骨又弱,难免打一个喷嚏。

公子纠小大人一样,立刻将自己的小外袍脱下来,垫着脚搭在祁律肩头,说:“义父,圄犴寒冷,当心着凉。”

公子纠实在太懂事儿,小小年纪入了圄犴,竟没有一点子慌乱,而且还知道关心祁律的身子,当真把祁律给感动的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说:“你们敢阻拦本公子?!知道本公子是谁嘛?倘或得罪了本公子,让你萌一锅锅都吃不鸟兜着走!”

祁律本在感动,突然一愣,这奶里奶气的嗓音,这萌萌的发音,即使祁律没有亲眼看到,只要听到声音他都能认出来,可不就是未来大展雄威,称霸春秋的第一大霸主齐桓公吗?

如今的齐桓公还是个小豆包,三岁大小,奶萌奶萌的,说话大舌头,走路都不太利索,却已经知道显摆自己的官威了。

很快便听到牢卒的道歉声:“小臣该死,小臣该死,冲撞了齐国幼公子,实在该死。”

公子小白的声音说:“识得了本公子,还不滚开!本公子要探监。”

“是是,齐国幼公子,您这边请,这边,小心脚下……”

很快的,“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果然看到了小包子公子小白,虽然如今小小一颗,但像模像样的,背着手,迈着方步,在牢卒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走进来,站在牢室门口,摆了摆小肉手,官架子十足,昂着小下巴,奶声奶气的说:“你萌可以退下了,没有本公子的传召,不得过来偷听,叽道了吗!”

“是是,小臣敬诺!”牢卒们不敢得罪齐国的贵族,赶忙全都退出牢室,只留下公子小白与祁律、公子纠说话。

等牢卒都退出去,公子小白背着手站在原地,扭着头欠着身,探头探脑的看了半天,确保那些牢卒真的都走了,这才突然松开背着的小胖手,立刻颠颠颠的跑过来,一头扎在公子纠怀里,奶声奶气的大喊着:“二锅锅!你没事罢!”

公子纠差点给冲过来的小豆包撞一个跟头,虽他比公子小白稍微高一些,但是说到底,公子小白身子骨“强壮”,而公子纠身材纤细,有点弱不经风。

祁律赶紧接住两个小豆包,没让他们摔在地上。

公子纠说:“小白,你怎么来了?”

公子小白立刻说:“是君父让小白来哒!君父让小白来探望二锅锅和义父父!说是小白年纪小,君父亲自前来,恐怕卫那只咸鱼会多加阻拦!”

卫那只咸鱼?

卫国的国君名唤卫州吁,的确是一只咸鱼,祁律差点哭笑不得,不得不说,公子小白简直神吐槽,神总结,精髓,独到!

祁律咳嗽了一声,说:“幼公子,如今外面情势如何?”

公子小白像模像样的皱着小眉头,摇晃着小脑袋,肉肉的腮帮子都晃了起来,说:“天子病危啦,医官全都扎在路寝宫,据说病的很严重,具体事宜小白也不叽道……哦对啦!如今的朝政是周公在把持,辣个周公,简直忘恩负义,都是他叫人把义父父丢入圄犴的,哼,忘恩负义的坏蛋!”

公子小白说着,还使劲跺了跺脚,气的一张小脸都通红了起来。

祁律听罢了,却一点儿也没有着急,反而安慰说:“二位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

公子小白抱着臂,插着肉肉的小胳膊,像模像样的环视了一圈圄犴的牢室,一张小肉脸上写满了嫌弃,说:“小白如何能不着急,这破破烂烂的牢室,如何是人住的地方?哼!义父父与二锅锅身子骨都不硬朗,住在这里,是要害病哒!”

祁律实在没忍住,揉了揉未来春秋首霸的小肉脸,说:“小白乖,不用担心……”他的后话还没说完,就听公子纠已然淡淡说:“哥哥会照顾好义父的。”

祁律:“……”???

敢问二公子,你是不是说反了,祁律心想,明明是自己照顾二公子。

结果公子小白还像模像样的点头,点的腮帮子一晃一晃,说:“嗯嗯!有二锅锅代为照顾义父父,小白也就放心啦!”

祁律:“……”二位公子不要自说自话,听律一言啊!

公子小白还是多有不满,皱着小眉头,说:“不行,小白还是要去打典打典,需给那些牢卒一些好处,唯恐他们苛待了义父父与二锅锅。”

祁律一头冷汗,没成想公子小白,小小年纪,竟然已经会打典这种事情了,遥想自己三岁的时候……对不住,实在想不起来,没有那么早的记忆,可能还在玩泥巴罢。

公子小白便招来牢卒,又是那副很有派头的样子,“咕咚!”从袖袍里丢出一样东西,丢在那些牢卒面前,祁律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为别的,那是金子啊!

公子小白出手十分阔绰,昂着小下巴,说:“这是赏赐给你们的,这牢中之人,不必多说,一个是当朝天子的太傅,另外一个则是本公子的二锅锅,如今太傅与二锅锅被奸人陷害,天子英明,定然很快查明真相,到时候自会放太傅与二锅锅出狱,这其中的曲折,你们应当明白罢。”

牢卒们面面相觑,就听公子小白又说:“好生侍奉着,等太傅与二锅洗刷了冤屈,从圄犴中出来,定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只唯恐一些眼光短浅之人,没有这个福分,可听明白了嘛?”

“嗤……”不是祁律拆台,是公子小白那个派头,那个气场,真的太爆棚了,祁律一个没忍住,竟然笑了出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牢卒们也觉有道理,赶紧应承说:“是是,小臣们记住了,都记住了,多谢齐国幼公子提点。”

“嗯。”公子小白很有派头的淡淡“嗯”了一声,说:“本公子这就要回了,这是给你们的辛苦钱,倘或让本公子知道,谁是那个阴奉阳违之人,哼!”

那一声哼,奶萌奶萌的,却吓得牢卒们赶紧说:“小臣不敢,小臣绝对不敢。”

公子小白打典之后,就对祁律说:“义父父有什甚么事情,是需要小白去做的嘛?”

祁律想了想,说:“那便劳烦幼公子进宫一趟,亲自去看看天子的病情如何,可好?”

公子小白使劲点头,说:“嗯嗯!小白正有此意!小白这就去啦,二锅锅,你要照顾好义父父鸭!”

他说着,挥了挥小肉手,风风火火的离开,都没给祁律辩解的机会。

祁律看着公子小白一颠一颠离开的背影,默默的说,小白你放心罢,义父一定会帮你照顾好二哥的……

公子小白从圄犴种出来,“爬”上辎车,说:“不要回馆驿,直接进宫。”

“是,公子。”骑奴不敢有违,立刻往宫门而去。

路寝宫中,医官跪了满地。

天色已经蒙蒙亮起来,距离传出天子中毒,已经一晚上的时间,所有医官全都连夜进宫,在路寝宫待命,医官上士进入之后,便没有出来过,只是时不时的看到寺人没命的从路寝宫中奔跑而出,大喊着什么。

“快快!去端盆水来!”

“天子又吐血了!”

“做甚么呢!快点!”

公子小白进入宫中,公车署已经堆满了,皆是来探望天子的朝臣,公子小白来到路寝宫,便看到一群乱糟糟的寺人和宫女,不断奔跑着,着急忙慌,还有撞在一起的,血水洒了满地。

公子小白进入路寝宫大殿,果然看到了天子姬林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无力,嘴唇也没有血色,呼吸非常微弱,唇角还挂着血水,寺人和宫女连忙擦血,一个个颤抖不已,生怕做了错事。

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都在路寝宫中,一刻也没有离开。

公子小白走进去,皱了皱小眉头,周公黑肩礼数周全的拱手说:“齐国幼公子怎么来了?”

公子小白说:“小白来探望天子病情。”

他又说:“小白听说,祁太傅与小白之二锅锅,都是周公下令抓拿的,周公不会也相信,是祁太傅投毒暗害天子罢?”

周公黑肩眼看着忙碌的人群,淡淡的说:“这事儿,是谁能说的准么?”

公子小白嘟着小嘴吧,似乎很生气,说:“周公你这是甚么话?祁太傅对天子忠心耿耿,难道周公不知道嘛?太傅力保天子,送天子即位,九死一生,周公怕是比旁人都知道!况小白说句难听的话,周公今日能有性命站在这里与小白说话,还多亏了祁太傅从中周旋,才得以保全周公,如今周公竟口吐令人胆寒之话?!难道周公想做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吗!?”

周公黑肩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无论公子小白说出难听的话,或者好听的话,都无法打动他,只是说:“齐国幼公子此言差矣,朝廷之事,本就不讲恩情。”

“你!”公子小白气的手指颤抖,说:“甚么不讲恩情!我看你便是想要把持朝政!除祁律后快!”

周公黑肩垂下头来,他的眉眼明丽,唇角竟然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虽然笑容很浅淡,但一直达到眼底,笑起来竟令人无端端胆寒。

周公黑肩用一成不变的语气,说:“齐国幼公子童言无忌,如今天子病危,需要清静,还请幼公子回罢。”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本公子!”

公子小白踢着小短腿儿,两条腿离开地面,是被虎贲军一路架出路寝宫大殿的。

郑姬也听说了祁太傅叛变的事情,一大早便来了路寝宫,一来探病,二来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她匆匆来到路寝宫门口,正巧看到了几个虎贲军架着齐国的幼公子小白离开,不由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走过去。

郑姬进来之时,天子刚刚服用了医官上士亲自熬煮的汤药,脸色没有什么缓和,一直在吐血,神智稍微清楚了一些。

郑姬看到姬林那惨白的脸色,也给吓了一跳,如今天子年轻,连妻室都没有,更别说是子嗣了,而天子的叔父刚刚“病逝”,郑姬虽然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但是她也明白,一旦天子驾崩,周王室没有继承人,天下必然陷入大乱之中。

郑姬来到榻前,恭敬的说:“姬拜见天子,望天子安康。”

姬林躺在榻上,十分虚弱,眯着眼睛摆了摆手,似乎示意郑姬起身,郑姬作礼之后并没有离开,似乎有甚么话要说,犹豫了一会子,还是开口了。这一旦开口,声音便显得十分急促,说:“天子,祁太傅为人忠厚,助天子即位,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就连姬一个甚么都不懂的弱女子,也能看到祁太傅的忠心,姬不相信,天子您看不到祁太傅的忠心,毒害天子必另有其人,还请天子三思啊!”

姬林眯了眯眼睛,突然“呵呵”轻笑了一声,说:“好啊,祁律,好……祁律到底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幻汤,竟叫你们一个个的,虢公、齐国公幼公子,咳……咳咳……还有姬妹你,都来为他求情?咳——”

他说着,站在榻边护卫的虢公忌父低垂下头来,他虽是领命去抓拿祁律之人,但的确回来之后也向天子求情,因为虢公忌父真的不相信,祁律想要谋害天子。

一来,祁律是那个相助姬林即位之人,他若是想要谋害天子,干脆不要帮忙不就完了?

二来,祁律为人没有坏心眼儿,相反的还很善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王宫中,祁律是鲜少把奴隶当人看的人。

三来,祁律又十分怕麻烦,这个天下什么事情最麻烦,当然是铤而走险的事情。

试问这样的祁律,怎么可能突然下狠手毒害天子呢?

郑姬还是不死心,说:“天子……祁太傅可是您的师傅啊,您难道不信任他么?”

“呵——”

姬林无端端的又笑了一声,他躺在踏上,唇角挂着苍白的笑容,眼神中隐忍着一丝丝的自嘲,说:“寡人……便是太信任他了。”

说完,姬林闭上眼目,似乎已然不想多说什么。

郑姬还想再说话,但是已经没有了机会,只能离开燕朝,忧心忡忡的出宫去了。

相对比宫中的混乱,圄犴之中,反而越发的安宁起来。

祁律本好端端的坐在地上,但是因着无事可做,也没什么消遣,十足的无聊,祁律也维持不住太傅的官架子了,“咕咚”向后仰躺下拉,还翘起腿,那动作十分不雅。

公子纠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将滚下来的外袍重新盖在祁律的身上,说:“义父,地上凉,躺下来的话,当心害了风寒。”

祁律摆摆手,说:“不行了,坐着太累,腰直疼,还是躺着舒服一些。”

他说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来,二公子,你也躺下来试试?”

公子纠似乎不想躺下来,嫌弃地上不干净,不过又站了一会子,终于是累了,毕竟他年纪也不大,还是躺了下来,就躺在祁律旁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躺着,一起盖着公子纠的小外袍。

公子纠侧头看着祁律,好奇的说:“义父,您身陷圄犴,便不着急么?”

祁律淡淡的说:“着急有甚么用?给自己徒增烦恼,倒不如想想今日中午会吃什么。”

祁律笑着说:“哎,早知道会入圄犴的话,应该和黑肩请教请教,牢中的伙食如何。”

公子纠无奈的摇摇头,说:“定然不会太好。”

正说话,牢卒便过来了,手里捧着饭食。正午发饭了,祁律立刻一个翻身坐起来,真别说,因着牢中不是一日三餐,根本没有早膳,所以祁律早就饿了,正等着开饭。

牢卒将饭菜送过来,放在牢室的地上,祁律定眼一看,不由皱了皱眉,这饭菜……

还是公子小白打典好的?

一捧看起来硬邦邦的稻米饭,稻米在这个年代的确是挺好的粮食,但这稻米饭显然是剩下的。

另外还有一些颜色也很不新鲜的肉渣子、腌菜渣子,总之这些菜饭摆在一起,当真不怎么好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绝对是剩菜剩饭。

牢卒见祁律苦大仇深的盯着那些饭食,便说:“祁太傅,小臣们也是没辙的,齐国幼公子放了话儿,咱们小臣不敢苛待两位,也没有偷换二位的吃食,您看看,就是小臣也同样这般吃食,二位便……便多多担待担待罢!”

祁律一看,牢卒的确没说谎,也没有偷换他们的伙食,这伙食还是不错的,因为祁律和公子纠的伙食和牢卒是一样的,都是剩菜剩饭,看起来没滋没味儿,没什么食欲。

祁律盯着那些菜饭出神,突然挑了挑眉,虽然身在圄犴,但是吃饭乃是头等大事,绝对不能怠慢了,人生在世,吃就是头等大事,便说:“这菜饭,律能改造一番。”

“改造?”牢卒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意思。

剩菜剩饭还能改造?难不成剩菜还能变成甚么美味佳肴不成?

祁律笑眯眯的说:“倘或各位不怕律下的毒的话,律倒的确能将这些剩菜饭改造一番,不说是珍馐美味,但是顺利下肚没有问题。”

牢卒们更是面面相觑,说:“太傅您开顽笑了,小臣们都是贱民,哪里还能劳烦您来下毒呢?”

这些牢卒身份本就不高,祁律和他们无冤无仇,自然也不会有下毒的动机,再者说了,牢卒们经常听说祁太傅理膳美味,只要尝过祁太傅的膳食,什么珍馐美味,都不想再食了。

如今牢卒们一听,不由全都食指大动起来。

祁律便说:“来来,我口述你们食谱,把这些菜饭拿去改造一番便可以了。”

祁律身在圄犴,是没办法自己出去理膳的,不过他要做的这个饭菜十分简单,而且顶饱,吃起来特别满足,那便是——黄金蛋包饭!

饭是剩下来的稻米饭,这稻米饭剩下来就容易发硬,炒饭的话则刚刚好需要这种剩饭,颗颗分明,恰到好处。

而剩菜是一些肉渣子和腌菜渣子,这些东西炒在饭里亦是刚刚好,外面裹上一层黄金灿灿的蛋皮,鸡蛋软糯又滑溜,盖在炒饭上面,既美味,又美观。

牢卒得到了食谱,立刻便把饭菜全都端下去,连带着牢卒们的饭菜也都端下去,很快便去加工。蛋包饭很容易,没一会子也就完工,方才还卖相极差,令人毫无食欲的剩菜剩饭,瞬间变成了金灿灿的蛋包饭。

黄涔涔的蛋皮盖在米饭上面,一眼愣是看不出来这是炒饭,看上去松松软软,又滑又弹,蛋皮的视觉享受令人生出一种幸福感来。

牢卒们也没成想,方才还可怜巴巴的剩菜饭,竟然摇身一变,变得如此美观,用简陋的小匕轻轻一切金灿灿的蛋皮,“倏——”一股热气腾腾而出,蒸腾出一股香味儿。

米饭与肉渣、腌菜一起翻炒出香味儿,腌菜和肉渣的味道渗透到了米饭之中,那滋味儿就是不一样的,比刚才菜是菜,饭是饭的味道鲜明了不少。

祁律把自己与公子纠那份蛋包饭拿过来,两个人坐在牢室的地上,便开始享用改造过的午饭。

蛋皮软而韧,滑而弹,入口滑溜溜,祁律以为,吃蛋包饭的话,切开蛋皮的一刹那,那是极其具有仪式感的,眼看着热腾腾的蒸汽冒出来,不用吃,都会觉得十分满足。

“好吃!”

“好吃还吃!小臣竟不知,这剩饭菜也如此美味!”

“这蛋皮……绝了!当真是绝了!”

牢卒们大快朵颐,祁律和公子纠吃得也十分欢心,众人正吃饭,便又有人来探监了,并非是公子小白,而是……卫州吁。

卫州吁与祁律有仇,三番两次的被祁律羞辱,这次祁律下狱,他本想趁机来羞辱一番祁律,看看祁律那落魄到跪在牢室地上,用手抓剩饭吃的模样。

这剩饭菜,还是卫州吁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哪知道……

卫州吁一脸得意的从外面走进来,还没走到牢室跟前,便闻到了一股喷香的味道,要知道这里可是圄犴啊,没有臭味儿便是好事儿,怎么还会有喷香的味道?

这味道愣是比卫州吁今日中午食的牛肉还要喷香,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令人食指大动,勾引着卫州吁蠢蠢欲动的味蕾。

他大步走进去一看,正好看到祁律正在享用黄灿灿的蛋包饭,蛋皮又润又滑,米粒颗颗分明,肉渣炒的喷香,腌菜提味恰到好处。

祁律正好把最后一口蛋包饭,合着蛋皮用小匕舀起来,“嗷呜!”一口塞进嘴里,那叫一个满足,吃的有点撑,但是不愿意浪费,还是给硬着头皮吃光了。

卫州吁没成想自己见到的竟是如此场面,冷冷的说:“祁太傅便是与众不同,没成想在圄犴之中,竟然也如此舒坦?”

祁律淡淡一笑,说:“这坐牢呢,也是有学问的,律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因此是吃得下吃得香,多谢卫君子挂怀了。”

“哼!”卫州吁冷声说:“祁律,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他说着,走进牢室的大门,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轻笑着说:“是了,你别着急,说不定,天子很快也会来陪你。”

说完,卫州吁“哈哈”大笑,也不细说,很是猖狂的扬长而去。

洛师王宫,公车署内。

“让开!不长眼目吗?!没看到这是卫国国君的车驾么?”

骑奴狗仗人势,大声呵斥着卿大夫,很快,卫州吁便大摇大摆的从辎车上走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袖袍,说:“今儿个天气都这么好,恐怕是个吉日啊!”

“是呢,君上您说的正是!”骑奴立刻拍马屁。

一个黑影从远处走过来,那黑影身材高大,一身戎装,腰配宝剑,身后还跟着几名高壮的亲随。

正是卫国将军,石厚了。

石厚走过来,对卫州吁拱手说:“君上,一切准备妥当,君上已然可以进路寝宫……探病。”

“是了!”卫州吁大笑着,说:“还等甚么?!快快随孤进路寝宫探病罢!”

路寝宫中很多卿大夫都在,排队为天子探病,就在这时候,人群突然骚乱起来,几个黑甲士兵排开人群,推搡着卿大夫们,推开一条道路,卫州吁便大摇大摆的从外面开进了路寝宫来。

石厚一身黑甲,拔身而立,冷冷的对卿大夫们说:“寡君特来探病,还请各位卿大夫改日再来。”

清场!

卫州吁来探病,竟然还要清场,卿大夫们一个个心中有怨言,但是石厚带着几个武士,他们也不敢叫板,便悻悻然全都离开了路寝宫。

很快,路寝宫安静下来,卫州吁一脸克制不住的笑容,大步往路寝宫之中最尊贵的太室而去。

寺人见到卫州吁,想要帮忙通传,卫州吁却一把推开寺人,说:“滚开!孤要谒见,是你这些小臣能拦的么?滚!”

卫州吁说着,轰然直接推开了太室之门,非常嚣张的走了进去。

太室之中,天子姬林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侍立在一旁,医官门跪了一地,看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便知道姬林的病情怕是不好了。

虢公忌父见到卫州吁闯进来,呵斥说:“卫君子,未经通传直闯太室,您这是甚么意思?”

卫州吁则是一脸无赖的说:“甚么意思?孤只是来探病天子,还能有甚么意思?”

他说着,石厚进入,“轰!”又是一声,几个武将竟然直接将太室的殿门关闭。

卫州吁低头看着匍匐在脚边的医官,冷笑说:“医官啊,天子还有几日的活头儿?”

“放肆!”虢公大喝一声。

卫州吁则是笑眯眯的说:“怎么,孤说的太直白了?天子中毒,本就没甚么活头了,要知道,这毒药可是无解的,只会吐血而死!”

周公黑肩一直没说话,此时淡淡的开口,说:“没成想卫君子还懂得医术,当真是失敬失敬。黑肩敢问卫君子,您是如何得知,天子所中之毒,是无解的呢?”

“这……这……”卫州吁瞬间慌了,他没成想自己说了一句话,周公黑肩直接把自己给看了个透彻。

周公黑肩的眼神十分锐利,虽然笑着,却透露着一股寒气,紧紧盯着卫州吁,简直让卫州吁无处遁。,卫州吁一时间支吾半天,想要找借口,但愣是没找到借口。

虢公忌父听到黑肩这般说,突然也恍然大悟,天子中了什么毒,连医官都查不清楚,卫州吁竟然张口就来,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岂不是很明显了,那个下毒谋害天子的,根本就是卫州吁!

卫州吁已然不打自招了!

卫州吁慌了,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求救的看向石厚,石厚并没有他的慌乱,拔身而立,只不过已经把手放在宝剑之上,宽大的掌心紧紧握着剑柄,似乎随时都会出鞘。

石厚“呵呵”沙哑一笑,说:“周公果然是个聪明人,不瞒周公您说,这毒寡君自然清楚的很,至于为何,咱们心中有数。”

他这么一说,显然承认了,而且还是堂而皇之的承认,十足肆无忌惮。

卫州吁本想向石厚求救,哪知石厚竟然一口应承下来,这般坦然,更是吓坏了卫州吁,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说:“石……石将军,你怎么……怎么……”

石厚抬起手来,示意卫州吁不要多言,卫州吁当真立刻闭了嘴,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多说了,怕是多说多错,向后退了几步,站在石厚后方,以防虢公忌父突然发难。

石厚承认的很坦然,仿佛君子坦荡荡,看向缠绵病榻的天子姬林,慢慢往前跨了几步。

“嗤——!”虢公忌父立刻拔剑,呵斥说:“再往前,别怪忌父刀剑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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