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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太傅说亲(1 / 2)

姬林赦免了黑肩, 黑肩是一条毒蛇。

姬林又赦免了石厚,石厚是一条疯狗。

姬林还重用了祁律,祁律是郑国一个掌管水火的小吏。

虽然很多诸侯和卿大夫们无法理解新天子的做法, 但是不得不说, 周公黑肩是一条善于谋略的毒蛇, 而石厚是一只但凡咬了人便不松口的疯狗。而祁律呢,祁律是一个看起来无害,却能出奇制胜之人。

这样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

但若在祁律看来,一点子也不奇怪, 你看这年头的美剧和韩剧, 不都是这样演的么, 把一些不可能的人凑在一起, 就能成就一些不可能的大事。

杀卫君、赦石厚的事情, 震动了整个洛师朝廷,不过因着年轻天子上位, 大刀阔斧,说一不二的作风, 卿大夫们也不敢言语,而诸侯则是人人自危,唯恐变成了第二个卫州吁,须臾之间,便呜呼丧命……

姬林自从上位以来, 还没这般欢心过,经过卫州吁一事, 那些看不起自己的诸侯, 那些持观望态度的诸侯, 全都变得乖乖巧巧。

用祁太傅的话说,如果谁不服,就放石厚咬他!

因此姬林上位以来,从未这般安生过,可谓是神清气爽。

只是……

姬林也有自个儿的烦心事,那便是祁太傅了。

倒不是姬林烦心祁太傅,而是姬林总觉得,祁太傅的思路非常人所能比,每一次也都出乎自己的意料,例如獳羊肩以死效忠这个事儿,姬林便没有想到。

姬林寻思着,倘或自己多了解一点子祁太傅,或许便能像祁太傅一样足智多谋,且姬林也十分想多了解一点子祁太傅。

只是他如今进了宫,做了天子,也只能午夜之后变成小土狗,才回到祁律身边,而那个时候,祁律大多已经安寝,姬林又不忍心吵醒他。

姬林想要多多了解祁律,便把主意打到了獳羊肩身上。这个獳羊肩,平日里总是跟着祁律,恨不能寸步不离,祁律也非常信赖他,谁叫小羊本分,手脚麻利,而且还聪明呢,俨然成了祁律的左右手,一天没带着小羊浑身不舒服。

獳羊肩必然是最了解祁律之人,因此姬林便想找个借口,和獳羊肩套套口风,向他了解一些祁律的事情。

今日正午,姬林抽了空闲,便从路寝宫中晃出来,寺人见到天子准备出行,便说:“天子,小臣敢问您这是去哪里?小臣为天子导路。”

姬林却摆手说:“你等不必跟随。”

“这……”寺人有些迟疑,天子出行,哪个不是前呼后拥?

姬林又说:“寡人随便走走,并不出宫。”

虽这么说,寺人能稍微放心了一些,但还是不能把心脏放在肚子里,可又不能违逆天子的意思,只好站在原地,目送着天子离开。

姬林离开路寝宫,径直往公车署而去,这个时候,獳羊肩必然等在公车署,等下午祁律散班之后,接祁律回家,姬林心里有了承算,抽这个功夫去问问獳羊肩。

于是姬林一行来到了公车署,偷偷摸摸、偷偷摸摸,恨不能展开轻身功夫,避开那些出入的卿大夫和骑奴,不叫旁人看见。

吱呀——

獳羊肩正在公车署的房舍内,刚用了午膳,突听房门打开,抬头一看,赶紧拜下行礼说:“小臣拜见天子。”

“不必多礼。”姬林说:“寡人今日找你,有些事儿想要单独说话。”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说:“石厚呢?”

石厚如今是太傅府中的骑奴,说是骑奴,可石厚乃卫国卿族贵族出身,因此根本不会赶车,表面上是骑奴,其实内地里是个护卫,但说到底,地位都不是很高。

獳羊肩如实回答,说:“小臣令石骑奴将用膳的器皿收拾出去了。”

原来是用了膳食,石厚这个小奴隶去送空碗了。

姬林一听,不由笑起来,说:“看来,寡人将石厚送给你来调/教,是无有错的。”

獳羊肩拱手说:“谢天子器重,小臣定不负天子所望。”

姬林心里冷笑一声,石厚这个逆贼也有今日。昔日里的主子变成了仆人,昔日里的仆人变成了主子。且姬林知道獳羊肩这个人,他那日里在刑场上,已经把自己的一条命还给了石厚,便两不相欠了,如今他是太傅府上的家宰,獳羊肩又是个认死理儿的人,自然不会有二心,必然会狠狠教训石厚。

姬林一想起这些,只觉十分爽快,咳嗽了一声,说:“看来石骑奴马上便会回来,与寡人借一步说话罢。”

“天子,请。”獳羊肩不敢托大,立刻拱手请天子先行。

两个人从房舍出来,往花园走去,正好可以散一散,说说话。哪知道他们刚走出来没有几步,石厚正好收拾了空置的食器,从远处回来,恰巧看到了那两个人结伴离开的背影。

天子什么时候与獳羊肩这般亲密了?

说来也巧,石厚刚刚目送姬林与獳羊肩“亲密”的离开,便看到祁律后脚来了。

祁律笑着说:“呦,石骑奴。”

石厚眼皮一跳,知道他调侃自己,拱手说:“太傅。”

祁律又说:“我家小羊呢?”

石厚眼皮更是一跳,昔日里獳羊肩是自己家的小羊,不过时移世易,獳羊肩如今已经变成了别人家的小羊,这个中滋味儿,只有石厚心中更清楚一些。

石厚眼眸一转,突然笑了起来,说:“太傅来的不巧,刚刚天子与獳羊肩去了花园那侧,也不知要说甚么,看起来……关系很是亲厚似的。”

祁律挑眉看向石厚,突然说:“咦?石骑奴,你可曾闻到过空气中有一点点酸味儿?”

石厚:“……”

姬林与獳羊肩走到花园去散一散,一面走,姬林一面问了问祁律的事情,无外乎最近太傅身子好不好,太傅爱见食什么,太傅的衣料子够不够用,太傅最厌恶什么。

说到这个,獳羊肩眼皮一跳,心想着天子怎么回事,仿佛审犯人似的,不过还是如实回答,说:“太傅……太傅最厌恶旁人糟践粮食,也不喜旁人进他的膳房。”

姬林突然感觉心口有点痛,因为正中两箭,直接插在姬林的心口上,每一箭都插中靶心,可谓是百步穿杨了。

姬林浪费过粮食,当时做大包子,他把面粉弄得满天飞,后来姬林还总是喜欢跟着祁律进膳房,虽然是好心帮忙,但其实也没有帮什么忙。

姬林突然不想问下去了,再问下去,恐怕自己会变成太傅最厌恶的那个人……

姬林干脆说:“寡人一会子还有廷议,回去罢。”

两个人又开始从花园往公车署走,慢慢走了回来,他们回来的时候,祁律还没有走,正在调侃石厚。

石厚是个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着跫音就知道姬林和獳羊肩回来了,但是祁律显然没有听出来。

石厚眼眸又是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阴险”的主意。他眼看着姬林和獳羊肩那般亲密,有说有笑的走过来,又看到正巧从祁律身边经过的一辆辎车。

按理说,那辎车其实离祁律很远,根本碰不到祁律,祁律就算是一臂张开,也未必能磕到碰到,石厚却突然说:“太傅,当心!”

他说着,一步抢上去,一把搂住祁律的腰身,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嘭!

祁律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头撞在石厚胸口上,石厚当真是人如其名,像一块大石头一样,而且还是厚实的大石头,祁律撞在他胸口上,登时鼻子一酸,眼眶都红了,险些堕下生理泪。

姬林走过来,听到“当心”二字,立刻放眼望过去,正好看到祁律倒在石厚身上的情景,石厚的手还紧紧搂着祁律的腰,祁律腰身很细,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个柳条子。但虽说纤细,却十分柔韧,而且挺拔。如今石厚的大手按在那柳条子上,竟十分碍眼!

姬林也不知为何,心头里有一股无名火气,那感觉就好像带水的肉下了油锅,“噼里啪啦”的炸开来,油腥蹦的四溅。

姬林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脸色黑得阴霾,好像阴雨天一般,几乎能拧出水来,立刻大步走过去,一把将祁律从石厚怀里拉出来。

祁律没成想天子回来了,他的眼眶还红着,加之斯文又温柔的脸面儿,那模样竟然看的姬林心头狠狠一跳,就连姬林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心跳,仿佛害了心疾一般难受。

“天子?”祁律连忙拱手说:“律拜见天子。”

石厚也像模像样的说:“拜见天子。”

姬林咳嗽了一声,收敛了自己的无名怒气,说:“寡人遥遥的看见太傅与石骑奴在聊甚么,不知可否说与寡人听听?”

没聊什么有营养的话题,祁律这个人别看不喜欢找麻烦,什么事儿都怕麻烦,但是他有点坏心眼子,骨子里还是很喜欢欺负人的,尤其是喜欢欺负那些霸道的人。

石厚无疑是一个霸道的人,越是霸道,祁律就越是喜欢欺负这样的人。

所以方才祁律是在调侃石厚,而且他所说的酸味,也和石厚想的不一样,祁律是个在感情方面很榆木之人,他还以为石厚和獳羊肩,只是单纯的主仆之情,毕竟春秋战国时期的死忠之士可不少见,獳羊肩又正好符合了死忠之士的各种条件。

祁律口中的酸味,是如今獳羊肩效力别人的酸味,不过石厚听来,就是另外一番,更酸的酸味,祁律这一刀可谓是杀人不见血。

祁律还没回答,石厚却已经拱手,看似十分恭敬的说:“回天子,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事情,天子日理万机,为天下劳心,这些子小事儿,小臣怎么敢说出来,污秽了天子的耳朵呢?”

姬林额角青筋一跳,说的这么好听恭敬,不就是悄悄话,不想说给寡人听么?

姬林冷哼了一声,意义有些不明,祁律便纳闷了,天子好像生气了,难不成是因为调侃石厚没有带他一份,因此天子生气了?

姬林看向石厚,说:“是了,寡人险些忘了,那日里在圄犴,石骑奴突然说明白了甚么,如今石骑奴已然归顺了寡人,可愿意说了?”

石厚一笑,果然,目光又看向了祁律,祁律心说更是奇怪,为什么提起这个“明白了”,石厚总是看自己,他看自己做什么?

石厚高深莫测的一笑,说:“回天子的话,还不行。”

“不行?”姬林轻笑一声,笑容不达眼底,颇有天子的威严,加之他身材高大,那种高贵的威严感更加浓重,说:“为何还是不可?如今寡人与石骑奴可还是仇敌?”

石厚依然恭恭敬敬,说:“如今小臣是奴,天子是君,并非仇敌,可还是不行,此乃天机,需要天子慢慢参透,倘或别人告之,的确也无不可,却少了一份珍惜。”

珍惜?祁律不知石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又和珍惜有什么关系?不得不说,石厚这句话,说的跟个大忽悠似的,还天机不能泄露,但越是这么说,旁人便越发的好奇,连带着祁律也好奇起来。

卫国国君卫州吁谋反被杀,这可是朝中的大事,别说是洛师的大事了,整个大周也因为这个事情而震动。

天子即位以来,朝议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而每一次朝议,却都能带给诸侯和卿大夫们惊喜。

这次的朝议也是如此。

今日有朝议,祁律要早早起身,用现代的说辞就是凌晨三点半,困倦的从榻上爬起来,头上顶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呆毛,眼睛根本睁不开,像是粘了浆糊一样,早膳也吃不下,毕竟这个时候生物钟还没响起来,嘴巴也没什么食欲,胃里也不转开。

祁律坐在席前,往嘴里塞了两口粥,叼着勺子,獳羊肩进来催促祁律准备上朝,一进门便看到太傅坐在席前,正襟危坐,转过正面儿一瞧,竟然睡着了,嘴里还含着勺子!

“太傅……”獳羊肩彻底没辙了,晃着祁律,说:“太傅,快起了,上朝去了,一会子要迟到的。”

“太傅?太傅?”

倘或不是因为祁律呼吸正常,獳羊肩恐怕都要以为他是昏厥过去了,太傅早起是个问题。

獳羊肩实在没辙,石厚等在门口,等了很久,眼看着都要迟了,祁太傅就是不出来,只好大步走进舍中说:“怎么的?要迟了。”

獳羊肩说:“太傅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石厚第一次送太傅上朝的时候,也碰到太傅睡着了叫不醒,当时还以为太傅昏厥了过去,恨不能把医官给叫来,不过如今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也就镇定自若的多了。

石厚走过去,一句话没说,直接一把将祁律扛起来,大步往外走去,将祁律扛到辎车上,让他在辎车上继续去睡。

“嗬……”祁律兀自在睡梦中,还含着小匕,嘟囔着:“唔,榻……榻怎的晃了?地震了?”

祁律到了公车署才醒过来,一脸如梦惊醒的模样,定眼一看,自己已然进了宫,赶紧把小匕放在一边儿,整理自己的冠冕衣袍,匆匆从辎车上下来。

方才在辎车上睡得张狂肆意的祁太傅,走下辎车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看起来文质彬彬,谦和有礼……

祁律走进治朝大殿,坐在自己的班位上,很快天子姬林便走了出来,众人作礼,姬林坐在天子席位上,一开口就是正题,说:“卫州吁大胆僭越谋反,日前已经被寡人拿下,大父尸骨未寒,便出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当真令寡人心寒呢。”

姬林已经有过几次朝议的经验,他是一个聪明之人,十分善于举一反三,如今坐在治朝之上,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天子,不需要祁律提前给他拟稿子,甚至可以脱稿现场发挥。

他这话一说完,在场的诸侯们心中警铃大震,这次是诸侯作乱,天子又把这个事儿拿到治朝上来商讨,必然是在敲打各位诸侯。

齐侯禄甫第一个站起来,立刻和卫州吁撇清楚关系,拱手说:“卫州吁大逆不道,实乃我大周耻辱,且这卫州吁素来便是一个狂人,僭越上位,并不能算卫国正统,如今天子为民除害,实乃我等之楷模啊!”

齐侯禄甫是个聪明人,出来和卫州吁撇清楚关系不说,还说卫州吁根本不算是诸侯,所以这次也不能算是诸侯作乱,卫州吁顶多是个废君。

鲁公息也应和说:“正是正是,那废君卫州吁暴怒异常,我鲁国也对卫州吁隐忍已久,此次天子出手平定了废君之乱,当真是英明之举,英明之举啊!”

一时间,治朝之中都是歌功颂德的声音:“天子英明!我大周之幸!”

姬林抬起手来,展开黑色的天子袖袍,那山呼一般的歌功颂德之声突然中止,众人立刻又回到班位上坐好。姬林这才缓缓的说:“如今卫国废君已被诛杀,卫国没有了坐纛儿的主心骨,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各国诸侯都不敢言语,毕竟那是卫国的事情,当然了,他们都想并吞卫国,卫国在大周的腹地,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中原国家,比齐国这个东夷强得多,谁不想吞下卫国?

可是齐国、鲁国在东,与卫国中间隔开了数个国家,而距离卫国最近,又有能力“指手画脚”并吞卫国的,也就是郑国了。

但是如今郑伯寤生没来给周平王奔丧,因此不在洛师之内,而郑伯寤生的族弟公孙子都又是个聪明人,他一眼便看得出来,姬林话中有话,只是这个话头还没有打开,再加之郑伯之前有僭越之心,已经被姬林抓住了小辫子,就是黑肩手中的那封移书,只是还未发难而已,所以公孙子都也不方便出来抢这个头筹,惟恐引火上身。

这么一算起来,能够得着卫国,有足够强大的国家……

诸侯们心里多是“咯噔”一声,这个国家,可不就是洛师王城了么?

洛师就在卫国旁边,比谁伸手都要近。

天子之心,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就听姬林说:“卫国废君州吁大逆不道,便因着卫国之中正统血脉错综复杂,各怀异心,倘或卫国是天子直辖,必不会让卫州吁这等逆贼残害百姓,荼毒生灵!”

天子直辖!

诸侯们登时哗然起来,那议论之声几乎能将治朝大殿的四阿重屋檐顶儿给掀开。

“天子想要收回卫国!”

“天子这是想要收咱们诸侯的权啊。”

“直辖?孤当真没有听错?”

祁律看了看左右,微微蹙眉。他知道姬林这个人性子比较大刀阔斧,而且有一说一,但没想到姬林性子如此之急,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今天下兵权分封在各个诸侯手里,而且诸侯异常强大,姬林想要直辖卫国,就是动了诸侯鼎器中的肉,这还了得?

说起天子直辖,这最著名的人,可谓是大名鼎鼎的汉武大帝了,收归诸侯兵权,推行推恩令,直辖统治,大权在握!

然而别说是一个直辖了,简简单单一个推恩令,虚弱诸侯权利,就用了多少年,牺牲了多少大夫,才将推恩令推行到底。

如今……

姬林的权利远远不够。

祁律眼看着朝堂上一片混乱,倘或再不出来岔开话题,今日治朝可能会变成菜市场赶集。

祁律立刻站起来,拱手说:“天子,如今夏时正好,正是夏狩时节,不知天子可有示下?”

在春秋时期,打猎是一种很庄重的事情,并非是简单的顽乐,每年腊祭,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春节之时,天子都要亲自行猎,将捕获的猎物祭祀给神明和祖先,来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而这个狩猎,春夏秋冬各有讲究,夏季也要狩猎,一方面是狩猎,另外一方面也是演兵。

姬林这个人十分正统,他不喜欢美色,也不喜欢财币,单单喜欢打猎,他听到祁律站出来提起夏狩的事情,明显是一个台阶,便顺着祁律的话说:“是了,夏狩降至,寡人倒是有一些想法。”

直辖的事情被祁律机智的揭过去,很快治朝大殿上才慢慢恢复了平静,诸侯们全都坐回班位,倾听着天子继续发言。

夏狩是姬林登基之后第一次狩猎,其实就相当于第一次演兵,所以必须隆重,必须恢弘。

姬林眯了眯眼目,说:“寡人寻思着,反正是要外出狩猎,正巧了,寡人听说郑国名堂之中供奉着九鼎八簋,十分新鲜有趣儿,寡人还未曾见过,不若趁着这次夏狩,便去郑国查察一番,一来体察民情,二来观看九鼎八簋,三来也能行猎。如此,可好?”

姬林突然说要去郑国行猎,并且查察民情,这可不是说风就是雨的事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之前也和黑肩、忌父与祁律商讨过这个问题。

最先姬林打算让虢公忌父亲自去一趟郑国,带着黑肩手中的移书,去责问郑伯寤生,逼迫他自动退让卿士一职,不过姬林又不是很放心,毕竟郑伯猖狂已久,怕是虢公忌父一个人震不住他。

而且姬林即位,迫切的需要立威,如果能用这次的事情,用强大的郑国立威,那比起杀一个卫州吁,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天下诸侯必然不敢在刺棱一下子。

夏狩是需要带大军的,但又不是开战,是一种名正言顺,把大军开到郑国的借口,有了大军作陪,也不怕郑伯寤生发难,而天子姬林又可以亲自前往,何乐不为?

诸侯们面面相觑,全都看向在座的郑国大行人公孙子都,公孙子都一听,心中也有了个数。

天子开顽笑的说,要去郑国看鼎。

鼎在古代是食器,也是礼器,周有九鼎,供奉在明堂之中,代表了周天子的威严。而簋,在古代也是一种至关重要的礼器。天子的制度是九鼎八簋,诸侯的制度低于天子,按照礼仪应该是七鼎六簋,卿大夫们的鼎食继续递减。

然而郑国却供奉着九鼎八簋,与天子供奉的九鼎八簋相当,这已经是一种明晃晃僭越的表现。然而姬林的大父周平王在位的时候比较温吞,所以不敢和郑伯寤生叫板,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郑国供奉九鼎八簋。

在其他诸侯眼里看来,这就是周天子的耻辱。

姬林如今抓到了郑伯寤生的小辫子,一来想要威胁郑伯自动卸去卿士一职,二来也是想要郑国取消供奉九鼎八簋。

姬林半开玩笑的说:“郑国大行人,寡人要去郑国夏狩,郑国不会不欢迎罢?”

公孙子都被点了名字,站起身来,拱手说:“天子乃天下之首,整个天下都是天子的,天子想要来郑国狩猎,自然由天子做主,怎么是我等能置喙的呢?子都能做的事情,只有恭敬的迎候天子车驾,唯是足矣。”

不得不说,公孙子都简直巧舌如簧,是人都看得出来,姬林要去郑国发难,而公孙子都三言两语,说的郑国好像是一个忠心耿耿,期盼着丈夫归家的小媳妇似的。

姬林哈哈一笑,说:“好,郑国大行人说得好,寡人爱见的很呢,那不如这般……虢公。”

“忌父在!”虢公忌父立刻踏出班位,恭敬拱手。

姬林俊美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已然学会了如何像一个天子一般假笑,说:“夏狩郑国的事情,就交给虢公来置办,劳烦虢公安排狩猎的行程与护卫事宜。”

虢公忌父立刻说:“忌父为天子尽忠,不敢托大,请天子放心!”

洛师的朝议,可谓是惊心动魄。

姬林朝议之后没几日,夏狩的消息已经传入了郑国,比天子的旨意来的还快,是公孙子都遣了亲信,先行送信赶往郑国老郑城的。

老郑城,郑宫之内。

郑伯寤生坐在国君席位上,俯瞰着班位上的各位卿大夫,卿大夫们分列两侧,一列是郑国公族,一列是郑国卿族。

这个年头上朝,还不流行站着,所以大家都是坐着,但是眼下,所有的卿大夫全都站了起来,不是因为他们太恭敬了,而是因为他们太不恭敬了,群臣激昂,似乎在辩论着什么。

卿族与公族吵成了一片,朝中唯二两个人没有站起来的,一个便是国君席位上的郑伯寤生,另外一位便是坐在首班的卿族之首,郑国国相祭仲!

“新天子要来咱们郑国夏狩,大军出动啊!”

“天子还说要见识见识咱们郑国的九鼎八簋!这分明是威胁!”

“哼,还不都是你们卿族惹祸上身,非要扶持那烂泥一般的王子狐上位,如今倒好了罢!天子即位,王子狐还不知怎么死的,三岁娃娃才相信他是病死的!”

“我们卿族?你们公族就好到哪里去?说到底,还不是公孙子都仗着大行人的身份,竟然吃里扒外,公然帮助毛头小儿上位,才害得我郑国落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自是卿族的错!”

“公族便没有错么?”

卿大夫们都是有头有脸之人,而如今却市井刁民一般,不停的吵闹着,言语之间差点子动手。

祭仲看了一眼吵闹的卿大夫们,又看了一眼坐在上手,闭目养神,岿然不动,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的君上,微微蹙眉说:“各位卿大夫,听仲一言。”

祭仲一开口,对立的公族又开始发威了,冷嘲热讽的说:“君上,如今我国陷入两难境地,都是因为祭足贪心不足,臣听说,只要国君专宠一人,必会招致大祸,还请君上削除祭足国之卿士一职啊!”

那卿大夫的话刚说完,坐在国君席位上的郑伯寤生突然睁开了眼目,他的一双眼睛仿佛是狼眼,冷酷没有任何温度。

郑伯寤生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不怒自威,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那些激愤的,站起来对骂的卿大夫们突然有些脊背发寒,不知为何,不敢再开口置喙,赶紧低头坐回席位上。

“哼。”郑伯寤生不怒反笑,他冷冷的笑了一声,突然劈手将头上的冕旒摔在地上。

啪——嚓!!

冕旒从国君席位上顺着台矶滚下来,吓坏了群臣,众人赶紧噤声,全都拜在地上不敢出声,以头抢地,再没了言语。这个时候,不管是卿族还是公族,动作皆是整齐划一,仿佛是商量好的。

郑伯寤生嗓音阴霾,说:“好啊,那孤这个国君,也让你们来当罢!”

他说完,直接起身,走出内殿。

朝中一时没人敢言语,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跪了良久也没有人敢起身。

簌簌——

是衣摆磨蹭的声音,第一个起身的人是祭仲,他从班位上站起来,弯腰将地上的冠冕捡起,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朝堂,往路寝宫而去。

祭仲捧着冠冕,来到路寝宫的时候,寺人瑟瑟发抖的跪在路寝宫的客阶上,也不敢多说一句,看到了祭仲,仿佛又像是看到了亲人一般,膝行上前,说:“祭相,您可来了!快进去看看君上罢,正气怒着,谁劝都不成,若是犯了头疾,可怎生是好呢!”

祭仲赶紧扶起那寺人,说:“仲这便去。”

祭仲推开路寝殿的大门,便看到一地狼藉,竹简片子飞的到处都是,摔得不能再碎,而整个殿中静悄悄的。

祭仲捧着冠冕走进内室,果然看到了郑伯寤生,案几翻了,挂在墙上的弓和戈掉在地上,竹简、耳杯到处都是。

而郑伯寤生本人,正歪在榻上,闭着眼目,支着头,好像很平静,但微微粗重的呼吸出卖了郑伯寤生,此时必然十分气恼。

祭仲走过去,将冠冕擎着,摆在案几上,随即跪下来叩头说:“仲无能,不能替我君分忧,实乃大罪。”

相对于外面那些急功急利的卿大夫们,祭仲的声音可算是温柔极了。

郑伯寤生慢慢睁开眼目,抬起手来,揉着自己额角,祭仲赶紧走过去,跪在榻边上给郑伯寤生揉着额角,说:“君上切勿动怒,若是头疾复发,我们这些老郑人可该当如何是好?”

郑伯寤生沙哑的说:“孤早晚有一天,会被朝中的卿大夫气死。”

祭仲说:“君上万勿这般说。”

郑伯寤生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幽幽的说:“孤是不忍心死的,孤的儿子,没有一个成气候,孤的臣子,也没有一个能超过孤,倘或孤终有一日头疾复发,真的撒手不管了,我郑国,也就算是……”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什么。

但不得不说,郑伯寤生的想法很准,郑伯寤生是春秋时期最早的一个霸主,但是他只能称作春秋小霸,而比不上春秋首霸齐桓公。为什么?

因为郑伯寤生手底下没有能人异士,也不能说什么能人都没有,祭仲、公孙子都、颍考叔,原繁,子封,哪一个不是轰动当时的天下名士?然而这些名士却没有一个比得上齐桓公时期的五杰,还差着等级。

君主强大,而臣子轻微,这种现象其实是好的,按理来说,这种现象,郑伯寤生是要称王,而不是称霸的,但是很可惜,郑伯寤生死的早,而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成气候。

诸侯在郑伯寤生手里受尽了屈辱,郑伯寤生一死,其他诸侯简直便是报复性对待,纷纷对郑国开启了战争,因此郑国一落千丈,寤生霸业毁于一旦。

祭仲一面给郑伯寤生揉着额角,一面说:“新天子誓在立威,意图十分明显,不过是想要削去君上卿士的头衔,仲斗胆……愿请罪前往洛师。”

寤生眯着眼睛,说:“你愿前往洛师?做什么?”

祭仲低声说:“僭越之罪,仲愿一力承担。”

郑伯寤生眯了一会子眼睛,终于闭上眼,说:“你的忠心,孤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孤不会将你交出去。”

祭仲似乎被郑伯寤生看透了心思,低下头说:“多谢君上。只是……洛师那边?”

郑伯幽幽一笑,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孤听说,天子爱见会理膳之人,可有这么回事?”

自从姬林在治朝之上说出想要直辖的话,诸侯们都感觉非常不安生,按理来说,如今周平王已经下葬,奔丧已毕,诸侯们都可以各回各国,各找各娘,但是竟没有一个诸侯离开,约好了似的,在馆驿中踏踏实实的住着。

最痛苦的便是祁律了,因着祁律是天子眼前最受宠的人,所以诸侯们全都到祁律跟前打探消息,问问祁律,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想法,真的想要削掉诸侯的爵位么?

祁律这几日都不敢出门,但也不敢在太傅府里呆着,因着那些诸侯会上门拜访,只有一个地方,是个好地方,那便是王宫的膳房。

诸侯们都自负高贵,所以不会进入膳房,便算是他们知道祁律躲在膳房里,诸侯们也不愿进入膳房去追祁律。

祁律便一头扎进膳房中,也算是避难的世外桃源了。

今日祁律又要去膳房避难,刚走了几步,突然遇到了一位娉婷女子,打眼一看,立刻就想要回避,那可不是郑姬么?

郑国的队伍没走,郑姬也没走,一同留在洛师,哪知道这么巧,竟然遇到了“前女友”郑姬。

祁律想要立刻调头,只可惜郑姬已然看到了祁律,立刻说:“祁太傅,请留步。”

祁律后脖子发麻,有一道送命题,“前女友”叫你留步,到底要不要留步?

郑姬已然走过来,轻声说:“祁太傅。”

祁律干笑着回头,仿佛才看到郑姬一般,略微有些浮夸的说:“原是郑姬,当真好巧啊!”

“不巧。”哪知道郑姬却这般说:“姬知太傅每日会往膳房,因此在此路久候多时了。”

祁律:“……”前女友,同样也是天子的绯闻女友,竟然等了自己很久?

祁律头皮发麻,他怼石厚的时候是照脸怼,他调戏小羊的时候,能把小羊说的脸红,可是面对郑姬的时候,也不知为何,突然便不好耍无赖,可能也因着郑姬乃是个黄花大闺女,祁律也不好耍无赖,因此浑身功夫全无用武之地。

“这……”祁律迟疑的说:“不知郑姬可有什么事儿,吩咐律去做?”

郑姬的表情突然扭捏起来,看的祁律心头一跳,这表情,还微微有些脸红,难以启齿,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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