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在啃肉夹馍。祁太傅做的肉夹馍当真是香, 馍饼外壳焦黄,而且条纹清晰,一股子焦香又酥的感觉, 而馍饼的内里却很嫩, 层次分明, 分明只是简单的馍饼, 却让天子吃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更别说里面还夹着肉了, 那肉夹馍一口咬下去, 馍饼酥脆焦香, 肉质满足, 咸淡适中,咸鲜味美,简直无比满足, 尤其是深夜来一发, 睡着的时候都觉得口舌生津……
姬林没有吃够肉夹馍,睡着以后还在咂摸着肉夹馍的味道,在梦中狠狠的啃咬着肉夹馍, 然而不知怎么的, 这喷香诱人的肉夹馍突然变了模样。
白嫩嫩的馍饼嫩的像豆腐一样,还长出了眼睛鼻子, 越看越像是太傅,散发着一股鲜美的诱惑。
姬林的喉结快速滑动了一下, 无比干涩, 只觉得十足难以忍耐, 他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 眯了眯眼睛, 突然发狠的吻咬下去……
“天子……天子?”
“天子, 该晨起了。”
姬林正在做梦吃太傅,不对,做梦吃肉夹馍,突听有人唤自己,猛地便醒了过来,竟是一身的热汗,定眼一看,原是侍奉的寺人,正规矩的说:“天子,今日蔡国国君与郑国国君便要到达会盟营地,小臣恭请天子晨起。”
姬林刚从梦中醒过来,一后背都是汗水,还能感觉到不停的顺着脊背滚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梦境的缘故,竟有些尴尬,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挥手说:“退下,寡人自己洗漱便可。”
寺人不敢多嘴,立刻说:“是,小臣告退。”
寺人和宫女全都退下去,姬林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榻上,似乎回味起那昨夜里“鲜美”的梦境,不由脑袋里“轰隆!”一声,必然都是昨日跟着祁律去听墙根,所以才做了这种奇奇怪怪的梦。
姬林抬起手来,压住自己狂跳的心思,不让自己去多想,但是心脏跳动的十分强烈,仿佛要从腔子里脱框而出,那种强烈到破土而出的心思,越发的明显起来。
姬林猛的深吸了两口气,但越是抑制,脑海中竟越是不可思议的脑补着昨夜的可口梦境,白嫩的馍饼仿佛变成了太傅那温润的皮肤……
今日蔡侯和郑伯都会来到会盟营地,祁律便早早起了,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让獳羊肩给自己梳头发,祁律迷迷瞪瞪的,等洗漱完毕,这才完全醒过来。
祁律来到天子营帐前,寺人便迎上来了,笑着说:“太傅,您来了?”
祁律说:“劳烦通传一声,便说是律求见。”
那寺人一笑,说:“太傅,您有所不知,天子正在沐浴呢,还请太傅稍等一会子。”
祁律有些纳闷儿,这天子什么时候有早上沐浴的习惯了?他只知道公孙子都是个有洁癖的人,早上晚上都要沐浴,但凡是从外面回府之后,必须沐浴,但是天子可没有这样的洁癖,怎么今儿转了性子?难不成是为了迎接蔡侯和郑伯?但蔡侯和郑伯也没有这大脸子,让天子沐浴焚香来接见罢?
祁律等在外面,等了一会子,心想倘或知道天子也起的这么晚,自己便再多说一会子了。
“哗啦——”一声,帐帘子掀开了,姬林从里面走出来,他今日穿着一身黑色的天子朝袍,头束黑玉冠,虽然没有戴天子的冕旒,但整个人已然十分雍容华贵,衬托着高大的身材和俊美的容颜,四指宽的腰带束着精壮的腰身,那股练家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祁律赶紧作礼,说:“律拜见天子。”
姬林看到祁律,“咳……”咳嗽了一声,伸手托起祁律,说:“太傅不必多礼。”
祁律被姬林一碰,登时抖了一下,好家伙,天子方才是去洗冷水澡了么,这炎炎夏日的,竟仿佛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般,冷的好像刚刚解冻的猪肉!
姬林还是坐守在幕府营帐中,祁律身为天子太傅,负责去营门口迎接郑伯和蔡侯。
郑伯寤生他是认识的,也是老相识了,之前打过很多次交道,郑伯一大早上便来了,祁律刚站在营门口,郑伯的车驾恰巧到了,后面跟着太宰祭仲,轺车缓缓停在会盟大营门口,郑伯寤生从轺车上下来,笑得一副亲和模样,说:“寤生见过祁太傅。”
郑伯寤生学了一个乖,毕竟之前因着共叔段的事情,郑伯寤生已经栽在姬林的手里,还有黑肩手中的移书作证,郑伯寤生无数条小辫子都攥在天子的手上,如何能不乖?
这只称霸大周的老虎,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现在倒像是一只巨大的家猫,态度十分恭敬谦和。
祁律正在和郑伯寤生寒暄,“咕噜噜——”的车辙声很快由远而近,又有队伍来了,因着宋国和郑国的队伍已然到了,所以这轺车根本不用猜测便知道是蔡国的队伍。
果不其然,车队在营门口停下来,蔡国的国君从轺车上步下来,“哈哈”大笑着,似乎十分爽朗,拱手说:“祁太傅!祁太傅!措父有礼了啊!”
祁律是第一次见到蔡国的国君。蔡国的国君自称措父,无错,他的名字便是措父,姬姓,蔡氏。蔡国乃是侯爵封国,周公旦后人,也算是世出名门。
这蔡侯措父的年纪要比其他国君都大很多,留着山羊胡,胡子黑白参半,在来参加会盟的这些国君之中,包括天子姬林在内,蔡侯措父的资历是最老的。
姬林刚刚即位几个月,宋公与夷也堪堪即位,郑伯寤生是即位时间最长的一个,毕竟他十三岁便即位成为郑国的国君,但是也不及蔡国国君的资历老。
这个蔡侯措父看起来十分爽朗,见了面哈哈大笑,不只是对祁律十分热情,竟然对死对头的郑国也十分热情,蔡侯措父拉住郑伯寤生的手,笑着说:“郑公!久违了久违了!上次孤见到郑公的时候,郑公才那般大点儿,如今已然整成了这幅模样,孤险些不敢认了,哈哈哈!”
蔡侯措父看起来很爽快,但他这几句话,便把郑伯寤生打成了自己的晚辈。
的确,蔡侯措父的年纪最大,在位最长,资历也最老,但是争霸这种事儿,可不在乎你年纪大不大,胡子多不多。
郑伯寤生的笑容冷冷的,说:“蔡公您也是,老当益壮,孤初听蔡公要来会盟,真是吓了一跳,还担心着路途遥远,蔡公您老人家会不会吃不消呢。”
蔡侯措父一听,郑伯寤生这是骂自己年老?当即脸色抽搐了两下。
祁律眼睁睁看着蔡侯措父暗示郑伯寤生乳臭未干,郑伯寤生又明里暗里的暗示蔡侯措父是个老不死,不由默默站在一边围观他们虚以委蛇,心想着国君真是能装,面子上恨不能称兄道弟穿一条裤子,背地里互相挖苦挖坑,当真是不容易了。
三个会盟的国家全都到齐,会盟的日子还没开始,但是礼节是要有的,姬林让祁律准备了接风宴,就在今日晚上,宴请三国国君,在会盟之前让大家热络热络。
祁律心想,这三个国家碰了头,真的不是在会盟之前掐一掐么?
姬林正在试晚上宴席的衣裳,虽然都是黑色的衣裳,不过天子的繁文缛节很多,不同的场合需要穿不同的衣裳,寺人跪在地上,给姬林整理着衣角,姬林展开双臂,又有几个寺人给姬林整理着宽大的衣袖,听到祁律这么说,便笑了起来,说:“掐起来啊,寡人还真怕他们不掐起来。”
祁律站在天子营帐的角落地方,等着和天子一起去参加宴席,态度十分恭敬,不过偷偷瞄了一眼姬林,真别说,姬林就是个衣服架子,寺人给他整理着衣服,姬林好像一个模特似的,不,模特可能都没有他这样的气场。
如今的天子越来越有气场了,越发的从小奶狗发展向大狼狗……
姬林等寺人给自己整理好衣袍,挥退了寺人,似乎觉得自己的领口太紧,“啧”了一声,用食指勾了勾自己的领口,那动作好像是勾领带一样,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熟男性魅力。
祁律一阵感叹,姬林才不到二十岁,竟然会喷发男性荷尔蒙了,难道是因为身材太好,自己是不是应该也抽空锻炼锻炼?
祁律眼看着祁律把自己的领口拽的乱七八糟,要是再拽下去,可能衣裳又要重新穿,便走过去,说:“天子,律为您整理一下罢?”
姬林立刻笑起来,瞬间秒变小奶狗,还有点撒娇的说:“太傅,快来,寡人都要闷死了。”
祁律抬起手来,给姬林把领口重新掖好,稍微拽松了一点,然后顺着领口将衣襟展平,一路展下来,祁律的手掌展着歪歪扭扭的黑色衣襟,路过姬林的胸口,祁律默默的心想,胸肌好大啊,还硬邦邦的,因为蚕丝的衣料薄而轻,能清晰的感觉到天子的肌肉线条,令人羡慕!
祁律感叹了一下,继续给姬林整理衣裳,想要把拽出来多余的衣襟给姬林别在腰带之中,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啪!”一声,姬林突然一把抓住了祁律的手。
祁律吓了一跳,奇怪的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茫然的看向姬林,姬林的眼神微微眯着,已然不是方才那种小奶狗的模样,突然切换成了大狼狗,而且是一条见了血腥,肚子饥饿的狼狗,祁律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事儿,把天子给惹怒了?
可是自己什么也没做啊,只是给天子整理衣裳……
姬林感受着祁律的手掌,心脏突然开始狂跳,那种破土而出的感觉又席卷了他的胸腔,姬林有一种错觉,如果祁律的手真的再往下一点,可能会出事……
他下意识一把握住祁律的手掌,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一脸茫然的太傅。
祁律试探的说:“天子?”
姬林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说:“可以了,剩下的寡人自己来罢。”
祁律便退到了一边,这会子姬林也不嫌弃领口紧了,赶紧把自己的衣带系好,他似乎感觉到因为自己突然“发疯”,气氛有些尴尬,便岔开话题说:“筵席的席位,太傅都安排好了么?”
祁律一笑,点头说:“都按天子的吩咐,安排妥当了,不怕三位国君不掐架。”
姬林一笑,说:“寡人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了。”
二人整理好,筵席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往设席的空场而去,三国的国君已经到了,并着三个国家来参加会盟的士大夫们,国君们虽然到了席位,但是因着天子还没来,所以并没有入座。
仔细一看,这三个国君的脸色,各不一样。
怪不得祁律说,不怕他们不掐架。会盟的行辕是祁律安排的,为了表达天子的公平和一视同仁,所以天子的营地在中间,三个国家的营地围绕在旁边,谁也不会比谁尊贵。
但是现在好了,吃宴席可不能转着圈儿的坐,因此姬林特意让祁律安排了一下宴席的位次。天子的宴席最尊贵,在最上面。
如果按照爵位的排列,那应该次位是宋公,因为宋国乃是公爵,然后再次尊贵是蔡国,蔡国是侯爵封国,最后才是郑伯,郑伯寤生是伯爵。
然,天子让祁律准备的席位,仅次于天子尊贵的是郑伯寤生的席位,排在最前面。然后是宋公与夷的席位,在中间。最后才是蔡侯措父的席位,最末班。
这下子三个国君的脸色简直精彩纷呈,可谓是缤纷又灿烂。
郑伯寤生在最前面,郑伯觉得自己是理所应当排在最前的,毕竟郑国强大,郑伯如今还冠着大周卿士的职位,虽然是三等的伯爵,但权利和兵力都摆在面前,自觉坐第一位是理所应当的,受之无愧。
可在其他两位国君眼里,宋公与夷是公爵,比郑伯高了两等,虽地位头等压不住郑伯,但心中也是不能服气的,只觉得郑伯寤生被天子打压了几顿,竟还这么猖狂?
最不服气的便是蔡侯措父了。按理来说,蔡侯措父的权利兵力不及郑国,爵位又不及宋国,所以坐在最后是没话可说的,但是蔡侯措父又觉得,自己年纪最大,在场几个国君几乎都能给自己做儿子。自己资历最老,和他们的爹是平起平坐的辈分儿,大周最讲究礼义,这些毛头小子们却把自己放在最后,实在不成规矩。
如此一来,三个国君各有心思,不管是阵营对立的,还是阵营相同的,大家都各有各的心思。
宋公与夷忍下一口气来,毕竟自己还没有正式被天子册封,等册封之后……
与夷不着痕迹的冷笑一声,和之前公子冯的通气一样,宋公与夷并不想来参加什么会盟,并非是真心实意的响应天子的号召,就打算在天子给自己册封之后,随便找个理由开溜。
宋公与夷这么打算着,趁着给天子敬酒的时候,便举起羽觞耳杯,笑着说:“天子,天子少年英才,击破鄋瞒大军,神勇如雷贯耳,实在乃我等楷模,令与夷佩服之至,与夷敬天子。”
姬林淡淡一笑,说:“宋公言重了,宋公响应寡人号召,前来参加会盟,寡人亦深感荣幸,寡人敬宋公。”
宋公与夷赶紧谦虚说:“与夷身为臣子,响应天子的号召,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与夷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怎么敢接受天子的敬酒,还是与夷敬天子!”
这敬来敬去的,祁律发现了,宋公与夷是个马屁精,拍马匹的功夫溜溜儿的,说起来,宋公与夷和公子冯还真是兄弟,这两个人拍马屁的时候都一脸阴险狡诈,简直一脉相传!
宋公与夷敬酒之后,这才转入正题,恭敬的说:“天子,与夷临危受命,堪堪成为宋国国君,年纪又浅,又没有甚么资历,唯恐担不起宋国的重任,辜负了天子的厚爱,因此……与夷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天子在会盟之前,先为与夷受封,这样也能让与夷名正言顺的参加天子的会盟,不知……天子的意思呢?”
宋公与夷不是夺权僭越上位的,他是名正言顺上位的,因此不存在天子不册封的事故,按理来说,天子应该册封与夷,这没有话说,谁让公子冯的爹把国君之位名正言顺的传给了与夷呢?
天子微微一笑,就在这个时候,公子冯突然站起身来,宋公与夷一看他站起来,不知是不是已然成了条件反射,立刻后退了半步,十分戒备。
公子冯苍白的脸色在筵席犹如白昼的灯火之下,显得更加苍白变态,他的唇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容,拱手说:“王父,依冯所见,册封宋国的事情,乃是宋国的事情,而会盟乃是天下之事,宋国自己的事情,怎么能放在天下之事前面呢?这岂不是轻重倒置?”
他这么一说,宋公与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公子冯分明是和自己唱反调,郑伯寤生一看,宋国和他们向来不和,宋公与夷不能顺利册封,对郑国有利无害,于是也应和说:“寤生附议。”
姬林早就从公子冯的口中得知宋公与夷那点子小心思,当然不会首先给宋公册封,于是便顺着他们的话说:“既然诸位都觉得该把天下之事放在前面,那便先委屈委屈宋公,会盟之后再行册封。”
宋公与夷咬碎了一口牙,但是不敢吭声,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干笑说:“天子……天子言重了,怎么会是、会是委屈了与夷呢,是与夷不知轻重,有所偏颇了。”
宋公与夷在酒宴上触了霉头,碰了一鼻子的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蔡侯措父虽然和宋公与夷是一个阵营的,但是眼看着宋公吃亏,他也没有上前自讨没趣,干脆缩在一边不吭声。
酒过三巡,众人都开始起身敬酒,各国卿大夫们也开始攀谈起来,祁律坐在席位上,便看到有人冲着自己走了过来,不正是那个爽朗的蔡侯措父么?
蔡侯措父身边还跟着两个妙龄的女子,一个丰韵妩媚,波涛汹涌的简直要从衣裳里喷出来,祁律看了一眼实在不敢再看,另外一个则是纤细玲珑的体态,两个妙龄女子各有不同。
蔡侯措父十足的自来熟,拉着祁律的手不松开,祁律眼皮狂跳,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尤其是陌生人,但是抽了一把,竟没能抽回来,只好干笑了两下。
蔡侯措父笑着说:“祁太傅,孤听说太傅十足节俭,当真是我等楷模,府中只有一个家宰与一个骑奴,都不曾有侍女伺候,这不是么?孤真是心疼的很,特意带来两位侍女,来伺候祁太傅。”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妙龄女子,两个女子立刻会意,上前拜见,嗓音柔柔的,还拉长了尾音,软绵绵的说:“拜见太傅——”
祁律听那两个女子一喊,感觉自己骨头差点软了,就跟抽了筋儿一样,恨不能扭十八道弯儿。
这两位女子是挺好看的,但是祁律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被用烂了的美人计么,蔡侯措父似乎想用女色来腐蚀祁律,这若是收了美人儿,恐怕后患无穷,一句话说,麻烦得很!
祁律微微一笑,说:“多谢蔡公好意,只是……”
蔡侯措父吃了一惊,没成想祁律还有后话,竟然不为所动。
祁律笑着说:“蔡公您有所不知,律虽然为天子太傅,但是……这家中的粮食,只够养一个家宰和一个骑奴的,再多了根本不够吃的,所以这二位小姐姐,律只能敬谢了。”
蔡侯措父万没想到,祁律竟然不吃美人计这一套,简直是油盐不进,也是碰了一鼻子灰,很快便走了。
宋公与夷坐在一边,支起耳朵听着蔡侯措父和祁律那边的动静,听到祁律拒绝蔡侯的美女,不由冷笑一声,宋公与夷是记仇儿的,方才自己请求天子册封的时候,蔡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分明是同一个阵营,却没有给他说好话,所以如今蔡侯碰了一鼻子灰,宋公与夷便幸灾乐祸起来。
宋公与夷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想什么,对身边的孔父嘉说:“大司马这些日子与祁太傅,相处的可融洽?”
孔父嘉突听宋公这般问话,不知是什么意思,拱手说:“君上明鉴,卑将……”
宋公与夷抬起手来,说:“大司马不必多心,孤只是想知道,这天子太傅……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可爱见美色?亦或是财币?”
孔父嘉想了想,沉吟的说:“这……卑将似乎不曾听说祁太傅爱见女色,这些日子在营中,也未见祁太傅宠爱任何女色,一贯是孑然一身,且也不如何爱见财币,若要是说的话,太傅是当真喜爱理膳,平日有空便往膳房里钻。”
宋公与夷真是闻所未闻,哪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喜欢理膳?那都是不入流的人才做的事情。
宋公与夷又问:“那祁太傅平日里与什么人亲厚?”
孔父嘉又想了想,若说是亲厚,祁律和什么人都挺亲的,因为祁律平时为人很仗义,除了有点小腹黑之外,也没有官架子,连膳夫们都和祁律打成一片。
但是若说最亲厚……
孔父嘉拱手说:“回君上,倘或说最亲厚,太傅与天子必然是最亲厚的。”
“哦?”宋公与夷似乎来了兴致,说:“天子?”
孔父嘉点头说:“正是,天子十分宠信太傅,好几次卑将都看到天子亲入膳房,为太傅理膳打下手,完全没有一点子天子的架子,不止如此,太傅的理膳吃食,也不需要验毒,天子便会直接入口,想必是极为信任太傅了。”
宋公与夷眼眸一转,身为君主,再怎么信任一个人,也是有限度的,宋公与夷就是这样一个多疑的君主,天子对祁律的信任,显然已经超过了这个限度,而且宋公与夷方才还见到祁律拒绝了蔡侯送来的两个绝色美人儿,不由心中一动。
难道……
堂堂太傅,是个不近女色,喜好南风之人?
宋公与夷这么想着,眸子又转动起来,突然把目光放在身边的孔父嘉身上,轻笑了一声,说:“大司马,孤知你忠心耿耿,自从先公过世之后,这朝中上下尽数之人皆不服气于孤,只有大司马百般周旋维护。”
孔父嘉突然听他提起这些事,有些奇怪,说:“君上言重,这是卑将该做之事。”
宋公与夷又说:“即使如此,孤还有一件事儿,拜托大司马务必帮忙。”
“君上请讲。”孔父嘉想也没想,说:“卑将万死不辞。”
宋公与夷轻笑一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绝不需要大司马万死,倒是一桩美风月的美事儿,大司马,附耳过来。”
孔父嘉越听越觉得奇怪,还是恭敬的附耳过去,宋公与夷说了两句话,孔父嘉的脸色“唰!”的变色,似乎有些震惊,又有些不可置信,还带着一丝未果的挣扎。
宴席上敬酒的人很多,谁都知道祁律是如今天子眼前的大红人,所以三个国家的卿大夫都跑过来敬酒,祁律没打算喝多的,但是不喝酒就是不给面子,这一点子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通用,祁律一个没留神,结果便喝大发了。
时辰已经逼近午夜,午夜之后天子可是要“变身”的,因此不方便通宵达旦,便将宴席散了,各自回营帐休息。
祁律已然醉的不成样子,趴在宴席上直接睡了。姬林一看,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是见识过太傅喝醉之后的酒品,以免太傅现场撒泼,天子赶紧过去,趁人不注意,直接将祁律打横给抱走了。
祁律老老实实的窝在姬林怀里,嘴里喃喃有声,姬林仔细一听,祁律叨念着:“喝……喝啊,谁怕谁,我……我没醉!”
姬林险些笑出声来,抱着祁律进入营帐,将他放在榻上,拽过被子给祁律盖上,刚一盖上,祁律“腾!”诈尸一般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挥着手说:“别走!喝啊!”
姬林赶紧扶住祁律,以免他从榻上滚下来,安抚地说:“好好,寡人与太傅痛饮,来,乖乖躺下来……对,慢慢儿的,不要磕到。”
祁律听着姬林低沉温柔的嗓音,很不雅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四仰八叉向后一躺,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姬林再次拽过被子给祁律盖上,对獳羊肩说:“没事,你们都去歇息罢。”
獳羊肩没有多话,很快退了出去。
姬林看了看时辰,到子时还有一会子,便坐在榻边上,等着祁律睡踏实了再走。
祁律睡得很香,倒下之后没有撒酒疯,姬林等了一会儿,眼看着他真的睡熟了,便从营帐中出来,准备回天子营帐,等着子时来临,自己变成了小土狗,也好照顾醉酒的祁律。
筵席散了,杯盘狼藉,华督饮了不少酒,但他酒量很好,只是微醺,他到了自己的营帐门口,没有进去,挥了挥手说:“都退下罢。”
“是,太宰。”侍女和从者退下去。
华督并没有进入自己的营帐,而是拐了一个弯儿,往孔父嘉的营帐而去。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进孔父嘉营帐,便看到有人从孔父嘉的营帐中走出来,那人身材高大,可不就是孔父嘉本人么?
马上便要子时了,不知孔父嘉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华督眯了眯眼睛,等孔父嘉离开之后,走过去,站在孔父嘉的营帐旁边,很快有一从者从营帐中走出来,可不是侍奉孔父嘉的长随么?
那长随见到华督,立刻作礼,说:“太宰。”
华督点了点头,似乎和孔父嘉的从者很熟悉,原这从者,就是华督安放在孔父嘉身边的眼线!
华督说:“这么夜了,大司马所去何处?”
从者恭敬的说:“小人正想去与太宰禀报此事!太宰有所不知,君上暗中吩咐了大司马,说是那天子太傅不近女色,拒绝了蔡侯赠送的美人儿,兴许是个爱见南风之人,因此……因此君上便令大司马去……去引诱祁太傅。”
华督脸色一变,说:“引诱?”
原孔父嘉这么晚了离开营帐,竟然是去做这等子见不得人之事去了!
华督眯着眼睛,一句话没说,突然一甩袖袍走人,却不是往自己的营帐而去,而是往公子冯的营帐去了。
公子冯已然就寝了,听到寺人通报,这才起了身,披了一件衣裳,让寺人把华督带进来。
华督匆匆走进来,公子冯脸色不是很好,他平日里便有恶食的毛病,今日饮了酒,胃里更是不舒服,因此回来便睡下,此时被打扰了睡意,脸色自然不好,耐着性子说:“华父匆匆而来,可有什么事儿么?”
华督说:“公子,大事!”
华督将宋公与夷让孔父嘉去引诱祁律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公子冯,公子冯瞬间什么睡意也没有了,冷笑了一声,说:“还真像是我的好大哥能拿得出手的注意呢,还是这般不择手段!”
华督拱手说:“公子,祁太傅一直不近女色,倘或大司马真的得手,亲近了太傅,那便是亲近了天子,公子距离宋国的国君之位,便遥远了一步,还请公子定夺!”
“不急。”公子冯挑起一个笑容来,说:“你且回去,我去见一见天子。”
华督很快离开了公子冯的营帐,公子冯穿戴整齐,便去了天子营帐,此时姬林已然要就寝了,马上便是子时,他若是不就寝,摔在地上肯定会引起慌乱。
正要就寝之时,便听说公子冯来了,而且是十万火急之时,关乎到了祁太傅,姬林一听关系到了祁律,立刻让公子冯进来。
公子冯拜见之后,言辞恳切,将宋公与夷让孔父嘉引诱祁律一事告到了天子跟前,又说:“宋国的大司马已然深夜离开营帐,华父看的清清楚楚,正往太傅的营帐而去。天子,您想想看,大司马是习武之人,而太傅不只没有武艺,如今还醉了酒意,唯恐狡诈之人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天子不得不防啊。”
“嘭!!”姬林听到公子冯的话,心中一股火气冲天而起,他从未这般生气过,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说:“放肆,当真是放肆!”
姬林气的眼珠子赤红,粗喘了两口气,立刻说:“你且退下,寡人自有分寸。”
“是。”公子冯已然告了状,便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天子营帐。
姬林立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根本一刻也不能停留,恨不能一步跨到祁律的营帐,以免宋国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然而他刚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突然一晃,熟悉的眩晕感席卷而来,紧跟着便听到打更的声音。
子时……
嘭——
姬林没能离开榻边,直接一歪,整个人倒在榻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祁律睡得很香,躺在榻上四仰八叉的。睡着睡着,便听到“簌簌簌……簌簌……簌簌……”的声音,仿佛闹耗子似的,一会儿响一下,一会儿响一下,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让人好生难过。
祁律一个翻身,顶着酒气坐起来,脑袋里还混混沌沌的,醒不过梦来,嘴里仿佛含了一颗大枣儿,说:“谁……睡在外面儿?小……小羊?快来陪太傅、太傅睡觉……”
祁律含糊的说了一句,一个不稳,又倒在榻上,那外面的声音似乎被祁律惊到了,突然停顿下来,但是仍然没有进来,一直僵持着。
祁律再次艰难的从榻上爬起来,身体像是灌了铅,脑袋也不怎么灵光,歪歪扭扭的下了榻,晃晃悠悠,走着曲折的路线,绕了好几圈才从营帐中走出来,打起帘子的动作,分明只是有一个步骤,他却像是小猫倒毛线球似的,来来回回的掀。
好不容易掀开,脚下一个踉跄,衣带子不知何时开了,祁律一脚踩在自己的衣带上,特别干脆,瞬间从营帐里扑了出去。
“嗬——”
祁律扑出去,“咚!”一声,没有摔在地上,反而摔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磕的他鼻子酸疼,恨不能流下生理泪来。
“太、太傅?!”
祁律便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抬头一看,眼前一片模糊,因为醉酒,认不太清楚,祁律便扒着那个人的前襟,垫着脚使劲向上看,凑过去仔细看。
对方可不正是奉命来引诱祁律的孔父嘉么?
孔父嘉在祁律的营帐外面踱步了很长时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来。进来之后说些什么?孔父嘉中毒的期间,都是祁律亲自侍候饮食,孔父嘉深感大恩,也从未对祁律有过什么不轨之心,但君命如山,孔父嘉又是一个愚忠之人,简直进退两难。
他这般踱步,哪知道祁律竟然自己跑出来了,还一头扎进他怀里,拽着他衣衫,垫着脚往上凑,孔父嘉一时愣了,分明是自己奉命来引诱祁太傅,这怎么……怎么好似倒过来似的?
孔父嘉赶紧向后撤了撤,与祁律拉开一点儿距离,祁律“嘿嘿”傻笑一声,醉的厉害,说话声音也很慢,说:“哦——是……是孔子的老祖宗啊!”
孔父嘉:“……”太傅高深莫测,自己愣是没听懂。
祁律揉了两把自己的脸面,强自打起精神来,靠着营帐站着,身上却像是没骨头一样,晃了两下,又要倒下去,孔父嘉吓得赶紧扶住祁律,让他重新靠在营帐边上。
祁律站好,说:“这……这大半夜的,大、大司马有事儿么?”
孔父嘉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提着一只酒坛,孔父嘉是来奉命引诱祁律的,但是他不知如何下手才好,便顺手提了一个酒坛过来。
祁律一看那酒坛,立刻眼睛一亮,说:“我……我知了!”
孔父嘉心头一跳,难道祁律看穿了自己的龌龊心思?
便在此时,祁律又“嘿嘿”一阵傻笑,弯下腰去拍孔父嘉手中的酒坛,重心不稳,差点又一头扎进孔父嘉怀里。
孔父嘉赶紧扶住祁律,说:“太傅,小心脚下。”
祁律笑着,看向孔父嘉,一脸我知道,我了解的模样,说:“大司马一定是……”
他拉长了声音,老天爷才知道,此时此刻孔父嘉心里有多受惊,堂堂宋国大司马,上战场流血断头都不怕,听着祁律的嗓音,却生怕祁律洞悉了自己龌龊的心思,差点子便调头就跑了。
祁律一拍手,笑着说:“大司马一定是饿了!宴席光饮酒,没吃饱,想让律给你做点夜宵小食,是也不是?”
孔父嘉:“……”
孔父嘉一时语塞,硬着头皮说:“正、正是。”
祁律眯眼看着孔父嘉,还东倒西歪的拍他胸口,说:“饿了……就早说啊,还害什么羞!”
祁律说着,一蹦起来,伸手勾住孔父嘉脖颈子,和他勾肩搭背的,因着祁律身高不够,孔父嘉连忙低下头来,祁律便摽着他,笑哈哈的说:“走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嗷呜……”天子头晕目眩,猛地醒过来,已然变成了小土狗,抬起头来,就看到太傅的营帐帘子微微摆动着,外面还传来孔父嘉的声音说:“太傅,慢点走,小心……小心摔了。”
姬林一听,立刻警戒起来,“嗷呜!”一声,蹦起来便跑,撒丫子冲出营帐,一眼便看到了半扶半抱着祁律的孔父嘉。小土狗露出尖尖的小牙齿,“嗷呜!!”一声,快速跑上去,把自己当成了一头猛虎,直接横在孔父嘉面前,不让孔父嘉把祁律带走。
姬林听了公子冯的话,觉得宋国人不安好心,又看到孔父嘉半扶半抱着祁律,便觉得他要将祁律掳走,当即“嗷嗷嗷”的大叫起来,对着孔父嘉呲牙咧嘴,恨不能冲上去撕咬。
祁律“嗯?”了一声,反应很慢,说:“狗……狗儿子。”
他说着,蹲下来把小土狗抱起,小土狗着急的不得了,又蹦又喊,奈何祁律一点子危机意识也没有。
毕竟祁律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当自己是个直的,而且他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怎么可能想到宋公与夷会让一个男人来勾引自己,况且祁律还醉着,反应特别慢。
祁律抱着小土狗,“么!”就亲了一下小土狗的额头,亲的小土狗直发懵,说:“来,乖儿子,爸爸……爸爸带你去开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