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一梦醒9(1 / 2)

苏河洲临时加了两台手术,从喝过“路阿姨”送的燕窝汤后,一直忙到走廊上空无一人。将近九个小时的站立,让他双腿有些发麻,他一边活动着手指,一手掐着眉心缓解胀痛干涩的眼睛,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02:57,又是新的一天了。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今晚月色朦胧,明日不是下雨就是起风。】

苏河洲盯着那几个字,一直看到屏幕暗了下去才收回手机,他看了一眼窗外,良久后才自言自语道:“今天,已经起风了。”他缓缓走向值夜班的临时休息室,挺拔的背影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苏河洲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脚下有很沉的东西在牵绊着他。他累到了极点,但看着休息室里支起的小床,他却并不想躺下睡觉。

估计一挨枕头就能睡着,但他不想做那个梦了,他的心跳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一个人——梦越做越多,梦里的情节也越来越丰富,虽然不能形成完整的故事,但梦中,季路言的脸却愈发生动了起来。

那人笑起来真好看,让人想要跟着一起笑,一起跑……可惜不是良人,更现实的问题是,苏河洲心想,不是他的东西,他想来做什么?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包苏烟,扫了一眼自己的钱夹,眼睛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挪开,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出了值班室,一头扎进安全通道的楼梯间,将自己淹没在一片黑暗中,他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和安全。

苏河洲叹了口气,靠在墙上给自己找了一个支点,极目望去,只有一处紧急出口的幽微绿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亮光,倒也算的上是慰藉,但他还是更喜欢黑暗,以一种病态的方式习惯着去喜欢——混迹在白昼里的喧嚣有时让人力不从心、精疲力竭,被黑暗孤独包裹着,因为习惯,所以反而觉得安宁。

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细长的香烟在黑暗里很难辨别,但苏河洲行云流水地直接叼进了嘴里,也不知这个动作是不是形成了肌肉记忆,但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烟枪了,可惜老马失蹄,苏河洲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发现自己没有带打火机。

一定是刚才走得太急,苏河洲轻笑了一声,也不着急回去找。仿佛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特别费精力去争取的,哪怕是习惯,若是有一时的不便,说放下也就放下了。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也不必强求,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没有目的地。

他就这么叼着香烟,靠在墙上,一直盯着那处浅淡的绿光,渐渐地,他从那个作势奔跑的小人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模样。苏河洲突然就想起了今天下午的那个贵妇人,那个自称“路阿姨”的女人——正是季路言的母亲!

他们有几乎一样的眉眼!看着人的时候认真又专注,让人会生出一种错觉,就像你是那双眼里的唯一,是落入大海的星辰,可以看到亮闪闪的浓烈浪潮里,有一个亮闪闪的自己。

苏河洲咬紧了滤嘴,香烟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季路言……”他小声念道。

季路言的名字,海城谁人不知?他很早就“见过”这个人,不过是在杂志上。那是一张明媚粲然的笑脸,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眼——季路言似乎总是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只可惜,他的身边也总是充满了蜂蝶莺燕,而伴随着他的标题,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花心大少另寻新欢”几个字。

除了惊鸿一瞥外,对季路言这个人,苏河洲谈不上有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就像路过花店会多看两眼剑兰,说不出个原因,但也仅仅是看看,他没有那个时间和雅兴去侍弄花花草草,看过就走,走了就忘,下次再见,再看一眼……就这样而已。

就像那些杂志和网络上的花边新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地冒出来,他看一看就放下,有时候会直接扔进垃圾桶,或是取消推送,那些花边新闻没什么意思,看了也是浪费时间。只是季路言实在太有话题了,防不胜防地就会看见他的新闻,出现的太多,也会生出一丝厌烦,然后……又抛诸脑后。

直到在医院看到季路言,那个时候他是有一丝震惊的,一条好看的鲜活生命突然就成了一地碎瓦片,或许震惊里也有惋惜,不过那些情绪都如同投入河水里砂砾,连个响声都没有,顶多是一寸微不可查的水纹微澜。

直到他在家里突然晕倒,从那以后到现在都不断地在做梦,梦里没有任何声音,画面也不连贯,可他却一天天地被那个叫季路言的人拉到了河边,差点湿了鞋。梦里除了有那人深情的凝视,明媚的笑脸,还有冷漠的背影,还有,在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后,自己……死了,很多次。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就因为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吗?“季路言……”苏河洲咬着烟头,编贝般的白牙突然变得如刀如锉,狠狠地咀嚼起这个名字。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唉!”的一声,那声应答很小声,一听就很紧张,像是开小差的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苏河洲抬头寻声望去,只见黑暗里有一个更深沉的黑色身影缓缓“飘”来,脚步很轻,仿佛在怕扰人清梦。

苏河洲有片刻怔忪,若不是见惯生老病死,从不相信怪力神说,这大半夜从医院楼道里突然飘出一个鬼影,怕是自己这会儿早就灵魂出窍了。昏暗之中,并不能看清走向自己的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但那短促的呼吸声是温热的,似乎还能听见对方强烈的心跳,起码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健康的活人。只是那样一个剪影一般的轮廓在他梦里出现了太多次,于是苏河洲脱口而出,“季路言?”

季路言身心一颤,慌乱答道:“苏河洲,我不是跟踪你!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终于等到你的时候,我一紧张就……跑了,谁知道你跟了进来,我就没敢走远。然后,就听见你叫我名字,我就赶紧过来了。”

苏河洲忍不住轻笑出了声,那人连解释再辩白的,像极了被抓了现行的盗窃犯,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短暂的笑后,不禁反问道:“为什么紧张?”苏河洲心想,季路言头垂着,是真紧张,和新闻里那个永远骄傲地扬着下巴、翘着唇角的季家大少爷,简直判若两人。

季路言心中有苦难言,苏河洲对他视而不见,甚至是刻意回避,他就是瞎了也能感受出来。如今不是穿越,苏河洲和他没有那种必然会有交集的设定,他没有底气了,他害怕了!季路言的舌尖舔了舔牙尖,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用了好大力气才憋出了一句:“我想见你,很想见你,跑着来见你,我想你。”

苏河洲脸色一沉,掐住口中的香烟,在手心里捏成一团,冷声道:“可以正常说话吗?你的病已经好了,”他顿了顿,把之前早就想和这人说的话,一口气问了出来,“既然病好了,什么时候出院?虽然私立医院的医疗资源相对充裕,但也有病人多的时候,你总占着床……不合适吧?”

季路言闻言,只觉得雪山上的松林集体抖落下了簌簌雪花,猎猎冷风一吹,将他最后的坚持也冻僵了。

见对方沉默不语,苏河洲往后退了半步,拉出一个泾渭分明的距离,问道:“我手机里的那些信息是你发的?”

“……嗯。”季路言像是在风雪中寻到了一块挡风的巨石,终于缓过了半口气,但紧接着,就听见苏河洲的声音说:“别做无聊的事了,很影响我的生活,我已经拉黑了。嗯……既然还没出院,这个时间赶紧回你的病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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