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季路言心里“咯噔”一下。他仿佛看见雪山消融,林海云涌,是“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是荡气回肠的心跳悸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显然不是说他。季路言舔了舔唇,在最不适合的时间地点羞臊起来——心律不齐,高血压,四肢麻痹,语言功能丧失,就连大脑都有“溃疡”的前兆,他俨然成了一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任由前主治医生宰割。
他像是风筝似的被苏河洲拖拽了几步,由于“病重”,季路言的动作并不灵活,于是很快就被那群索要赔偿的家属拉扯了回去——这一晚当真是一波三折,众矢之的的对象从小三到苏河洲,现在到了这个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原罪的季路言身上。
平日里粉饰得不见端倪的不甘与不平,被一句“有钱人欺负小老百姓”撕开了口子,所有关于不公平、非正义的仇恨,在人们内心的恐惧和自保的双重作用下,爆发了。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社会都一直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适者生、劣者汰。而这个世界还存在极少数的强者,他们看着适者苦苦求生,劣者走向末路。
没人关心强者如何厮杀出重围,只在意自己到达不了那个高度就会沦为鱼肉,强者施以援手的时候就是上帝,无动于衷的时候便是撒旦,无论强者是不是已经自顾不暇,无论帮与不帮是不是应该,所以……他人即地狱。
但显然,今天的这个“地狱”不是“小老百姓”里的三六九,而是他们眼中生来便不用参与残酷竞争的季路言。
针锋相对呈现出了一种众志成城的空前团结,法不责众,季路言今天犯了众怒。
季路言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扯出了苏河洲的掌心,化作实质的世俗人伦,一呼百应自成真理,可以审判任何一个掉队的人。
苏河洲再也无法淡定,他折回人群——挡路者,拎起来就扔;动手者,他上手报复式的痛击。然而人群里的季路言却是悠然自得,甚至漫不经心地与人“闲谈”起来。
他拿着电话:“唉,廖局啊,锦江阁寻衅滋事怎么处理?”他作势抬眼张望,“监控挺多的,无死角……”
刚刚集结起来的散兵立刻熄灭了气焰,只剩下几个强撑的还在嘴硬,季路言拿着手机笑着对人说:“是是是,您批评的是,我为富不仁,不该请大家吃饭喝酒;我仗势欺人,不该为真正医者仁心的好医生出头。”
“唉,这位大爷,”季路言摆摆手,“您身子骨可真硬朗,还是悠着点儿好,打着我,可疼的是我们俩,到时候一住院,我住私人病房,你挤大通铺。哟,和几个老伙伴一起来吃饭啊?那看来天伦之乐离您有些距离,别到时候连个给你端屎端尿的都没有,啧啧,要我先帮您请俩护工不?用我的不义之财给您解决后顾之忧?”
“大姐,”季路言一歪头,笑叹,“我看您气色不好啊,今天好不容易找着个撒气对象,可得抓紧机会,毕竟平时想见我一面也不容易,是不?您瞧,我确实如您所说没为这个社会做贡献,那今天就贡献些GDP吧?给您个开张价,打身上5万一下,打脸10万起步,赶明儿啊,你还能上个头条火一把,以‘人民战士’惩恶扬善为大标题,副标题来一个‘季路言不给解决海城户口,所以该打’画龙点睛,让人看看我季某是如何只手遮天,都快赶上国家一把手,竟要操心民生问题了,如何?”
“唉,我说各位,我不过是来吃个而已饭,世界人民都大团结了,咱和和气气吃个饭怎么了?我从进门到现在,是伤天了还是害理了?难道是各位觉得我来这吃饭不合适?我就得去按分钟计费的地方消费?这是捧我呢,还是埋汰自个儿呢?”季路言拎过身前带头闹事的敦实男人中的一个,晃了晃,低头问,“唉,兄弟你说句公道话,我碰那女人了吗?她这会儿站起来跳得比谁都高,像是有病?讹钱也做全套好不好?再说了,你们的目的不是那位偷腥的刘大夫吗?怎么,我看你们的意思是,捞不着人,要从我这捞钱?这道理说不通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人适可而止,有人骑虎难下,发觉自己即将成为下一个被声讨的对象,中年妇女一声吆喝,冲着季路言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季路言看到一脸阴沉的苏河洲冲了过来。
苏河洲挤着挤着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他推开最后几个人,看到的便是季路言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整个人压在身前的敦实男人身上,声音委屈虚弱,“你们以多欺少,我才出院……你们是想让我做鬼托梦吗!”
就在前一刻,季路言“大意”失察向自己冲过来的妇女,侧腰生生挨了一记重创,他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地后脑撞墙,那浓缩李逵身材的妇女,如风火轮一般冲来,季路言觉得自己像是去奔牛节上寸了一回。见他疼得额间渗出冷汗,眼看站立都成问题,只能借力挂在人墩子身上,苏河洲像是瞬间失去了血液,周身冰冷。他一手挥开那发颤的人形墩子,一手将季路言稳稳接住,只见季路言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然后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四下惊叫,有人大喊一声“出人命啦”,众人立刻作鸟兽散,仿佛这口人血馒头没吃上,自己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而已。
苏河洲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什么是魂飞魄散,他看着季路言的脸,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缓缓蹲下,将人半抱在怀中,伸手要去翻开季路言的眼皮检查,然而他却突然收手了。
一个晕倒的人,会脸红?还盈盈绕绕地兵分两路,上红耳朵,下红到脖颈?一个晕倒的人会反重力科学地往“地势较高”的位置滑动,一直滚到他胸口?苏河洲眼角迅速抽了两下,心跳却渐渐平静下来,好像比平时还要慢一些——慢一点,仔细咂摸这个混子似的泼皮无赖,意欲为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季家少爷晕死在自己店里”这件事,几乎把老板吓得要跪地求饶。然而任凭周围的人来来往往,那二人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结界之中,一个半抱着人一动不动地打坐参禅,一个安然入睡,若不是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生硬,这场景绝对算得上唯美。
季路言“苏醒”了,他实在撑不住了,心里从激动到怀疑,轮番折磨下,他装不下去了。苏河洲什么意思?他都晕倒了,不担心吗?不抱着他冲向医院,然后再发生点什么吗?或者带他去开房啊,时间一到他自然会醒,醒来求个安慰什么的,台阶一给,水到渠成……都是送到嘴边的珍馐玉馔了,苏河洲居然无动于衷?不都“一裤定情”了吗?
“醒了?”苏河洲漠然问到。
“……啊,”季路言效仿着起床时候的样子,眼皮发沉,声音暗哑道,“疼……”这倒不是假话,他腰疼,头倒是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