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2)

高荣珪带人赶到沈书他们所住的大院,激烈的拍门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一见来者身上穿着周军的号服,便要关门,却被高荣珪手里的长|枪顶开门。门后那人瘫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出数米,不顾身后有人叫他站住,连滚带爬地踉跄着起身,冲进房间,紧闭房门。

整间院子只有高荣珪白天来过的,沈书他们所住的房间亮着灯,其余一排屋舍俱是黑暗。

显然,事不关己,谁也不想招惹是非。

高荣珪示意手下拿来一把刀,把长|枪丢给另一手下拿着。他轻而易举便把薄薄的刀刃插进门缝,挑开门闩。

屋内所有人都没睡,门后那人举着一根扁担,被高荣珪的眼神扫过,浑身一哆嗦,连忙丢开扁担,跪倒在地。

沈书与纪逐鸢被捕后,这屋子里应该还有八个人,而高荣珪一眼看过去,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屋子空了大半,铺上坐着的两个人把薄被卷在身上,充满恐惧的眼睛紧紧盯着高荣珪。

“其他人呢?”高荣珪两条长腿往屋里迈进,他站在正当中,环视一圈,对其中一个人问。

那人瑟缩着脖子,恨不能原地消失。

“我们长官问话!”高荣珪身后的士兵高声呵斥。

高荣珪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吓唬人。他一只脚将条凳勾到面前,脚踩在凳子上,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盖上,来回打量那三个人,之后直起身,短刀在他手中飞旋,银光顿住,所有人都看清他手里是一柄无比锋利的刀。

而高荣珪耍起刀来,熟练非常,他甚至不看兵器,兵器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一部分,随他的意念而动。

“你说?”高荣珪食指藏住刀锋,面朝东侧的人问。

“有两个来了两天就偷跑了,两个被抓,被抓以后大家都乱起来,等我们准备重新睡下的时候,才发现那两父子也跑了。还有一个、有一个蒙古人,今晚一直就不在。”

最初跑的两个人跟这件事应当没有关系,蒙古人,就是跟着沈书他们那个。那两父子倒是可疑。高荣珪转过念头,又问:“谁是许达?”

门背后跌坐的那人爬到铺上去,三人慌张对视,才答过话的人颤声道:“那对父子里儿子叫许达,已经跑了。”

高荣珪一愣。

“两兄弟的床铺是哪个?”

有人指给高荣珪看,高荣珪走近一瞧,铺上十分凌乱,枕头也扔到床铺中间。高荣珪眉头一皱,从其中一个枕头变形鼓突出的一块看出异样,他用手按了一下,是硬的,掏出来一看,却是个木雕。高荣珪把木雕在手里掂了两下,把枕头里的破絮都扯出来,在铺上和桌子上都找过了,除了找到两兄弟装衣服的一个包袱,旁的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那张字条不见了,知道有字条的只有许达和让许达传话给两兄弟的人。要不然就是让人抢先拿走了,要不然便是那许达带他爹逃走的时候带走的。

高荣珪沉默地缓慢坐下,心底里一阵一阵发凉。

死者是钱贺,军中几乎无人不知他和钱贺不和,能证明他今夜一直在巡城的,都是他自己的手下。而在事发之后,他到牢狱拦下虐待沈书两兄弟的士兵,取走牙牌,打伤一人,还找郎中给那两兄弟看伤。

高荣珪抬起眼,他只带了六个人过来,谁也没见过高荣珪如此沉重的神色,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出声:“大人……”

高荣珪做了个手势,把手埋在一只手掌里,狠狠用手搓了一把脸,就手猛然在桌面一击,茶壶茶杯登时发出一阵悲鸣,被震得东倒西歪。

铺上三人纷纷浑身发抖。

高荣珪抬起头,长叹一口气,红着眼往虚无的夜空看了一眼,摆摆手,起身出外。

就在这时,高荣珪奇怪地皱起眉,他眼睛看见地上屋脊的倒影上莫名拱起一条不太和谐的影子。

高荣珪侧头向上望去。

穆华林翻身在屋脊上坐起,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余下深邃双目注视着院子里的高荣珪。

须臾之间,黑衣人站起身,于屋脊上纵身跳进旁边那间院里。

高荣珪没有片刻迟疑,冲出院门,翻身上马,他坐在马上,见到黑影从南面另一排屋脊上冒出,这次黑衣人立在房顶上。

哪怕根本看不清人,高荣珪也感到他在看自己。这人完全可以无声无息滑入夜色,以屋舍、树木作为遮掩,却屡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高荣珪喝令手下不要跟,纵马追了上去。

每当高荣珪以为跟丢了人时,那人影便会再次从房顶冒出。

半个时辰后,高荣珪已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湿润的风从东面而来,高荣珪举目望去,前方便是偌大不见边际的璧瓦湖,水天相接之处,半轮红日将出未出,金光蔓散在湖面上。

高荣珪的目光逡巡在一排排屋舍之间,湖岸边的道道白墙醉染成一片灿金,视野所及处,只有三两个粗布短衣的男子出门倒尿桶。

倏然间,高荣珪若有所觉地回过身,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他的身后,影子从地面拖长。

他可以肯定,穆华林是才到他的身后,他追了一夜的黑衣人,正是眼前这一身粗布麻衣的大汉。

“那两个小孩被抓了。”高荣珪蹲在岸边,静静看着水波里自己的影子,一夜未睡,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昨夜城中发生命案,我看见城东有一所房子起火。”穆华林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住处?你也牵扯其中?”

“现在还没有,今天就会有答案。”高荣珪把钱贺全家被烧死的事说了,朝穆华林道,“都知道我不服他的管,他一倒霉,头一个遭怀疑的对象就会是我,我一时烂好心,让郎中去牢里替那两兄弟看伤,还拿走了牙牌。”高荣珪抬起手,牙牌出现在他的掌心,凭这个牌子可以把沈书两个从牢里提出来。

“更巧的是,昨夜我也不在。”穆华林道。

高荣珪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穆华林,扭转头去,双眼睨起,凝望远方的红日,霞光在天际乱颤,随那轮太阳跃出水面,继而金光大盛,深红的球形被黄金之色覆盖,淡去轮廓。

“我不管你来城里做什么,现在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下手为强,暂时还没有人来抓我,你只要一露面,立刻会被投狱。”高荣珪顿了顿,一哂,“自然你是不会束手就擒,你一个人要逃出高邮城容易,那两个孩子,叫你一声师父,你忍心丢下他们吗?”

穆华林肃容望着远方,沉默不语。

“如果你有一丝良心,想救那两个孩子,就得跟我合作。”

穆华林仿佛听了个笑话,正待出言嘲讽,却看见高荣珪双腿分开,颓然地蹲着,他一只手拨乱脑后的头发,抬起来满是油光的一张脸。

经过了一夜,他的皮肤格外粗糙,嘴唇干燥,上火令他的下巴鼓起一个痘包,连带他的嗓音听上去也沙哑。

“可惜了,好不容易在这里站稳脚跟,我喜欢这里。”高荣珪怔怔地直视初升的太阳,眼睛因为疼痛而微微眯起。

“清晨这个时辰,就能听见巷子里街坊们说话的声音,有人从后门把洗脸水泼到街面上,顺带便冲洗干净石板路。鸟会在窗户上跳来跳去,叽喳不休,要是当上午的值,便会有几个兄弟来叫我,晚上不出兵时,可以同郎中屈聊会,陪他喝一壶酒。你不知道,我住的那条巷子里,有个姓周的老头,每天出门捕鱼,他很喜欢夜里捕鱼,早上出门,大门的铜环上有时候挂着两尾活鱼,便是老周干的事。我就会把活鱼取下,养在木盆里,归家时还是活的,做得三两个好菜,邀上街头巷尾的几个年纪大的忘年交,吃一顿喝一顿。”高荣珪静了一会,鼻翼翕张,“人生快事,莫过于此。”继而,他发出一声嗤笑,捏了一下穆华林的肩,摇头放下手来,“我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懂。”

高荣珪站起身时,整个人朝旁趔趄了一下,蹲久了腿麻。

“这两个年轻人,是我进城之前救下的,他们一直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也从未许诺过要做他们的师父。”穆华林道。

高荣珪一颗心往下沉,不再去看穆华林,就在他想说点什么嘲讽一番时,话到嘴边又觉没意思。高荣珪向后看了一眼他的马,马儿在十步开外的墙下啃缝隙里生出的细草。

“那就算了……”高荣珪话音未落。

“从今日起,他们两个就是我的徒弟了。”穆华林起身。

高荣珪诧疑地回头。

“你的马带不走,我只能弄一条乌篷船,离开之前我还要去办件事。”穆华林道。

“什么事?”

“与你无关。”穆华林淡道,“离开高邮城后,我们分道扬镳,你自去谋一条生路。”

高荣珪抿紧唇,干瘪的脸颊抽动了两下,“好。”但他眼中忍不住现出担忧。

“如果你的怀疑出了岔子,没有人要你的命,你就把我的徒儿带到离这最近的码头。”

高荣珪朝湖边一看,指了指南面:“便是那里,这处码头停泊的都是渔船,战船不在此处,便要追上来,也不是易事。湖中有不少浅滩、岛屿,我都熟悉。但愿是我多虑了。”

高荣珪翻身上马。

穆华林朝坐在马上的高荣珪多说了一句:“你的马带不走。”

“我知道。”高荣珪俯下身,摸了摸马脖子,深情地捞了一把油光水滑的马鬃,低头在马儿两耳之间以唇碰了碰,握住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

穆华林站在原地看着马跑远,不急不缓地走下浅滩,去找船了。

·

沈书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头有些晕,还在迷糊,嘴里在叫:“哥。”

纪逐鸢坐着闭目养神,实则一夜没有睡着,把沈书乱摸的手抓住,低声同沈书说话:“在,你醒了?”

“什么时候了?”沈书迷迷糊糊,一听郎中已经来过,鼻腔里哼哼唧唧,再睁开眼,牢房里光线昏暗,无法分辨是什么时辰。

“应该已经天亮了。”纪逐鸢说,“郎中带来些丸散,叫我先吃,他回去再多制一些。”

“嗯。”沈书清醒过来,“他说什么时候再来了吗?”

“配好就送过来。”

沈书睡得头疼,使劲拿手按太阳穴,按了几下又改为刮眉棱,他吸了吸鼻子,没忍住打了三个喷嚏。

纪逐鸢拧起眉头:“着凉了?”

“没。”沈书一只手捏鼻子,“鼻子不舒服,你身上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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