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逐鸢松了口气,听着沈书说话,方才慌乱的心情似乎被沈书从容的语调安抚了,他舔了舔嘴唇,突然发现自己手上还端着一只碗,低头喝了一口水。
“今日你叫李恕来教我背书,真是……”纪逐鸢一脸别扭,“往后可再别……”
沈书笑了起来:“朱元璋当你是读过书的人了,往后再有机会你还得在他跟前背书。”
纪逐鸢:“……”
沈书大笑起来。
纪逐鸢脸上一层薄红,道:“你就笑我,笑,多笑笑好。”方才在院子里喝了半瓢水,现在又喝下去半碗,再喝要吃不下饭了。纪逐鸢放下碗,欲言又止地看沈书。
“明日城中要是有事,我恐怕赶不回来。”
沈书听了个话头,就知道纪逐鸢担心和州城里要乱,摆手道:“我们这里有六个人。”
“我不在家就只有五个人了。”纪逐鸢道。
“又来了一个,也是当兵的,能打。”
纪逐鸢刚想问个清楚,周戌五在外面说水已经烧好了,他只好不再问,去角房洗澡。
沈书跟了过去,给纪逐鸢搓背,好让他洗得快点。顺便把晏归符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番。
纪逐鸢泡在热水里,脖颈通红,白雾充斥在整个浴桶里。
沈书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甩了甩水,让纪逐鸢等,拿干布先擦干手,给纪逐鸢拿来澡巾,让他自己起来。
纪逐鸢换了干净衣服,沈书取来皮甲给他穿戴好。
突然,纪逐鸢道:“郭公的人马是你引来的?!”
沈书见纪逐鸢眼睛都瞪大了,连连拍他哥的肩膀,说:“他早晚要过来,我就是让他早几日过来,还能顺手把孙德崖料理了。走,吃饭。”沈书不由分说把纪逐鸢往外院推。
坐到饭桌上时,纪逐鸢自然便见到了晏归符,面上也微有诧异,不知是否才洗过澡的缘故,颧骨染上一抹薄红。
夜里还要绷紧头皮当值,沈书特意让郑四不必拿酒上桌了。纪逐鸢一整日没有吃东西,扒下去三海碗米饭,才放缓进食的速度,拿个勺给沈书舀豆子。
离家之前,纪逐鸢把郑四、周戌五、林浩叫到一起,仔细吩咐过了夜里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三个人合力把水缸搬到门后顶着。纪逐鸢还特意把水缸挪动到门边,到时候郑四他们几个,只要将水缸侧起,便能以缸子的底部为转轴,把水缸滚过去。
“再就是守好小少爷,别让他随便出门。”
沈书在旁边听得一脸蛋疼:他们还能管得住我?
“要是他非得出去,就让那个,那个金玉其外的家伙,跟着他。”纪逐鸢吩咐完,把弓背上,站在沈书面前,想了半晌,无话可说,只用力揉了一下沈书的头,出去外面树下牵马。
沈书也服他了,自己回来洗澡吃饭,却把马拴在外面干吹风等他。好在总兵府没多远,等纪逐鸢回到总兵府里,自有人牵马去喂。
纪逐鸢走后,沈书带着郑四几个,让李恕也一块儿,在家里设置了一处弩机,许久没用过,调试了半晌,把郑四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到时候如果真有人往里冲,你就到这屋里来,射完了就从窗户跳到后院里去。”沈书朝李恕说,“以防万一的,不乱最好。”
潮湿冰冷的厨房里,收拾剩菜的木柜旁边有一张八仙桌,桌下杵着一个木桶,以布扎了桶口,里面是火油。另外一个较高的桶里装的是菜油。
“可以让他们一进门就摔个四仰八叉。”沈书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不怎么有谱,而且他还在想一个问题,到时候若是左右的人来求援,又该怎么办。
这院子里藏不了多少人,能打的还不能算上三个下人,沈书自己能射箭也能用刀用匕首,一般的起义军士兵都是农夫投军,比力气自己比不过,比脑子和巧劲儿沈书还是有信心。
“能准备的都准备了,最好是没人来,来的话咱们也不怕。反正那些个士兵,也不是受过多年训练的军户,军户都捏在朝廷手里,就是一些普通人,你们就当成是街上碰见的偷人家钱袋的混子往死里揍,不要害怕。”沈书道。
林浩笑着说:“少爷想得周到,我们也不是没经过事的,好歹咱们有六个人,守住这个院子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就从后院西北角里开的那个侧门,我把车套上,也能冲出城去。”
沈书想了想,让周戌五三更时分就把林浩叫起来。
“大概四更天,郭公的军队就会进城,林浩你三更起来就套车,要是那会没动静,就仍去睡你的。周戌五睡得浅,我今晚估计也睡不好,反正估摸着时辰,谁去叫都行。车要提前套好。”沈书道,“你们若有值钱的事物,也都收拾好放在手边,要走的时候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吩咐完事,沈书在书房里呆了一会,把压在书箧底层的钱箱子取出来拿到自己房里,摆在枕头旁边。
沈书怕自己睡不好,索性早早上床,但说不清浑身上下是怎么个不舒服法,如同一张孔隙细小的渔网套在了身上,翻来翻去,脚绷直了又放松开来,怎么折腾都睡不着。他只是心里知道应该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迷糊起来没多久,闻见烧纸的气味。
沈书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疑惑地坐在榻上,听房间外面的动静。
万籁俱寂,不像是已经有兵马进城了。
沈书复又躺下,逼迫自己把眼睛闭上睡觉,烧纸的气味却越来越浓烈,萦绕于鼻息之间。沈书只好起来,披衣出门,都不用找,直接便看见西侧一蓬树影后面闪动的火光。
李恕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奇怪地看了一眼沈书。
“你睡,睡。”沈书一看李恕眼皮都要黏到一块去了,把人推回到房间里,小声说,“我去看看。”
“等等。”李恕回房取了蜡烛给沈书,梦游似的关上门,屁股往床边一坐,半身倒在被褥里,脚也没拿上去就睡得发出了鼾声。
温黄的火光照着晏归符的侧脸。
沈书使劲眨了眨泡肿的眼睛,鼻子发痒,猛然打了个喷嚏。
“吵醒大人了?”晏归符抱歉道,起身,仍将纸钱拿在手上,低声的话语带了哀告的意味,“今日似有大事,我想着不如趁天没亮先烧了,否则明日若腾不出空来……”
沈书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不必解释这么多,烧就是。接着,沈书蹲下去,也拿起纸钱,问晏归符:“我能烧点吗?”
晏归符眉宇间掠过淡淡的诧异,眼神现出感激。
“玿林若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给他烧纸钱,也会高兴的。”火光在晏归符的眼瞳里热烈跳动。
沈书面朝着晏归符蹲着,一瞥之下,突然有些心惊肉跳之感,瞌睡彻底没了。晏归符整个人,仿佛都被这深夜里凭吊他人的火焰给烧着了。玿林是谁?沈书咳嗽了一声,默默将纸钱投入火堆。
一道火舌蹿起,让沈书错觉晏归符的眉毛都要给烧化了,等火光淡去,晏归符的人好好的,却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他那神色,谁见了都会觉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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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