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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2 / 2)

一时间许多念头从吴祯心中闪过,他抬起手,握住纪逐鸢的肩膀。

“那咱们换个地方,你跟哥儿几个好好说说怎么打。”

纪逐鸢大感意外地看了吴祯一眼,回头看地上那几个坐着的,又有两人起身,随吴祯加入到夜袭敌营的队伍里。

纪逐鸢把人带离营地,另寻一片能坐的空地,扒开野草,让大家都坐下。

有人擦亮随身带的火折,点起一支蜡烛,这样的微光,隐藏在树林和草丛只见,除非能自上往下俯瞰,绝无可能被人发现。

纪逐鸢盘膝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幅羊皮,乃是朱元璋让他带的和州城外地形图,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画。

羊皮被纪逐鸢的手贴着地面铺开,他从嘴上拿下炭笔,专注地扑在上面,凭借方才接近敌营的记忆,画出孙军营帐分布图。

“现在还太早,傍晚过后,他们要吃夜饭,需个把时辰,然后各营分别操练。懒的便不操练。总之那时会很吵,过了这半个时辰,差不多在入亥时分,士兵都散了,除了巡营,便是各自饮酒取乐,回营帐抱媳妇,有的混在一起猜拳耍骰子赌钱,昨日未至亥末,老营便已熄了灯火。”画完了,纪逐鸢抬头,“行军还如此耍乐,也有不少人连妻子一起带着,毫无纪律可言。到时候咱们就从这里,放一把火,我来放,只需三支火箭,必能将这一垛干草引燃。马厩在此,再往马厩的茅草棚射,不是要烧马厩,马匹受了惊吓,必要拼了老命挣脱,此处马厩少也有上百匹马,全都冲出来,能把他们吓个屁滚尿流。”

吴祯小心翼翼打断纪逐鸢的发言,朝纪逐鸢问:“你指着这处,是个什么?”

烛光照着,羊皮上画了一坨缠在一起的黑色线条,像是个球,又不是个球。

“这是,石头山?”一人大胆猜测。

纪逐鸢红着脸说:“草垛!这是个草垛!”

“贤弟,你不如在上面写字。”吴祯友善地提醒。

纪逐鸢无奈地往他画的草垛、马厩、大帐篷、小帐篷、老营、岗哨各处标字,才写了没几个字儿。

吴祯握住纪逐鸢执笔的手。

纪逐鸢:“???”

“算了你还是画吧,画。”

“有病么……”纪逐鸢没好气地继续解说,“然后等马冲出来,你们两个去东南方向,百步开外,还有个草垛,把这边也点了,那时候到处都已经烧了起来,你们直接抢个火把过去,谁也分不清谁是谁,直接就烧。”

布置完后,两人去盯梢,四人睡觉,每半个时辰轮一次,放哨时捎带着把肚子也喂饱。

从坡上遥遥望到营地里,先是起了浓重的炊烟,火光照亮一整片营地,吃了晚饭,营地里的火把也没有减少。吴祯与纪逐鸢一组,放哨时蹲在树上啃饼,纪逐鸢先已经吃过,此时又拿出半块饼来吃。

坐在另一根树杈上的吴祯朝他递过酒囊。

纪逐鸢摆手示意不喝了。

“总兵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吴祯含蓄地夸奖纪逐鸢。

纪逐鸢目不转睛把下面盯着,敷衍地嗯了一声。

“要是能平安无事地回去,你来我的手底下。”吴祯道。

“不行。”纪逐鸢一口回绝。

吴祯失笑:“你要待在总兵身边,跟着我是最好的选择。”他看中的不是纪逐鸢能打,全军中如纪逐鸢这样的弓手虽然罕见,却也不少。但如纪逐鸢一般的胆气和果决,又有出色的观察力,能用此人,就如握了一只海东青在手,于吴祯自己,大有益处。

“回去再说。”

“为何?”吴祯道,“下头还早着,少说还得在这蹲半个时辰,咱哥俩不能说会话?”

纪逐鸢眉头不耐烦地一夹,扭头看吴祯,复又看底下,再扭过脸来看着吴祯。

“我一开始上战场就没有荣华富贵可言,只是为活命。”纪逐鸢道。

吴祯淡淡一笑:“你怎知我们不是为活命?”

“我是从盐军敢死队活下来的人。”纪逐鸢没什么表情地说,“知道什么是敢死队吗?是活人的地狱。敢死队中人,只是元军用以攻城的器械,与轰城门的火炮无异,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前方是敌军,后方也是敌军。”纪逐鸢注视着下面的营地,此处比他射箭之地立敌营更远,只能依稀看到一些走来走去的黑影,已有人在外头端着酒碗走来走去,纪逐鸢还看见几名妇人被将军抱在怀里强往帐篷里带。

“敌人要你死,如果不往前冲,自己人也要你死。只有一条路,就是咬着一口气向前杀。”

吴祯静静地听,说话的年轻人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有时候火炮也会把我们炸成肉泥,曾经有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人,不,不能算作是少年,他只是个小男孩,爬梯时慢了一步,他的手就在我面前。”纪逐鸢亮出小指,“差这么点我就能抓住他,顷刻间我后面的人全被火炮打中,梯子断了,我也掉了下去,身上衣服被火烧着,只有在死人的血泊里满地打滚。你分不清哪是战友的血哪是敌人的血,只知道可以救命,滚灭身上的火之后,敌人缒城而下,我直接躺地上没起来,有人踩着我的手冲向元军,我叫也不敢叫一声。亏那一身血,都把我当个死人放过去了。是我命好。”

“既如此,为何不逃?宁肯做官兵的走狗,也不愿意跟红巾?”吴祯静了许久,方才问。

“红巾没有打到我们那里,我带着弟弟,才一出城就被抓到元军阵营里。我弟是个读书人,鸡都不曾自己杀得一只,你不知道,元军最喜欢我们这种拖家带口的人,饭也用不着多给一口,我在敢死队杀了两场,还活着,才能找个什长疏通照应,把我弟弟放在伤兵营。我杀人,第一天杀完回去,一整晚在梦里还在杀人,醒来被人像是赶牛赶马一样拿兵器在身后对着,在炮火里朝前冲,只知道冲杀拼命。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分不清,我杀人的时候,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纪逐鸢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转过来看吴祯,见吴祯眼中似有波光,他嘴角微微翘起,“我该叫你大人,你也是官,总兵看重你,将来你还会做更大的官。你是个好人。”

吴祯想起往事,本十分悲伤,听了这句想起自己无数次杀人的时候,被人祖宗十八代的咒骂,倏然轻笑起来。

纪逐鸢也笑了,他转过脸去,重重叠叠的树影掩映下,营地里的火把灭了一些,但还不够暗。

“天天都做噩梦,有时候浑身抽搐着醒来,胸膛口上会是热腾腾的,我那位弟弟十三岁便父母都死了。那一阵吃不饱,成日发烧,我把出战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咬在嘴里,藏回去带给什长,有时候夜里就能去伤兵营找他。”纪逐鸢轻声说,“他就像是一个婴儿,软绵绵的缩成一团,把烧得滚烫的脸贴在我的胸膛上,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还要紧紧地把我抱着,拼命把自己揉在我的身上。唯有这种时候,哪怕都是在夜晚,我听他的呼吸声,听他烧糊涂了地一遍一遍唤我作‘哥’。”

“大人,这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醒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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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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