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也图娜没有斥责他,她的目光流连到正在盛放的各色花朵上,一气把最后一点儿舍儿别喝干,当啷一声把碗杵在木头小桌上。
“家族大业未成,谈什么姻缘?”也图娜发狠地咬着嘴唇说,“你别忘了,全家人为什么举族东迁,父亲带着大家离乡背井,再也见不到我们深深眷恋的故土。你看看这房子。”也图娜扭过头去,嘴角噙着冷笑,“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不要忘了你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
康里布达垂着头,脸上神色不明,手里端着碗,却没有再喝下一口石榴汁。
“姐姐,我还不想回家。”康里布达抬起头,他的脸色显得很不健康,苍白里带着没有休息好的青色。
也图娜眉头一拧,就要说话,却听见康里布达低低的声音说:“我不想见父亲。”
他是一个极漂亮的少年,在这年纪上,应该正是朝气蓬勃,如同晨间挂满清露的红果子。然而他的眉宇中总是带着隐隐的忧虑。
康里布达抬头,无奈地对也图娜展露出勉强的笑容:“我不想看见他对我失望的表情。”
“他不是对你失望,他只是……”
“我结交了几个汉人朋友,过一阵我想去集庆。”
“集庆?”也图娜先是皱眉,继而耐着性子劝说,“动身之前,先回家看望父亲,近来事态不宁,父亲也在清理门户。”也图娜欲言又止,她心中的担忧却不能再说出口了。
“姐,你同我一块儿去吧,木华黎家的小子也在南方,你从前不是……”
“是什么?”也图娜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扭过身子,“我不去,你去了什么时候回大都?”
“等启程的时候再说。”康里布达四下看了一转,也图娜显然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就不知道是偶尔过来落脚,还是每天都在这里住。如果也图娜每天都在这里,那就是说她还没有在父亲的人面前露脸,就意味着家里真的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康里布达右手拇指不断与食指搓弄,最后没有再问。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话,康里布达没有隐瞒自己如今在宫里留守司,也图娜似乎想问他在留守司做什么,终究也没有问。他们已经许多年不曾坐得这么近,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几乎鼻息相触。
然而两个人都有许多话没有问出口,担忧像是一根线,重新把他们捆在一起。
快到午时,康里布达才离开也图娜的住处,独自一人到回回人开的饭馆子里饱食一顿,接着去给黄老九买银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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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府城外,轰然一声巨响,掩盖住齐齐数声墙面被钉破的碎响。
黑烟腾起,午后刺眼的太阳光令四起的炮火只见黑烟不见火焰。待得让人站不稳脚的震颤过去,纪逐鸢从女墙垛口中探出头去,正见到十数名元兵手挽麻绳,脚踩斜钉在外墙上的踏蹶箭,逐级向着墙头攀爬。
“滚石预备!”
此起彼伏的炮声几乎把纪逐鸢的声音完全盖过,没头没脑朝墙头攀登的元军先锋部队下方,是林立的刀枪,他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纪逐鸢睨起了双眼,刀一般的手掌在虚空中斩下。
数十名由他带领的手下争先恐后把滚石推上垛口,石头顺着墙面垂直朝下飞滚而去。
纪逐鸢的耳朵被炮声闹得嗡嗡直响,他甚至没有听见任何一声惨叫,被滚石砸中的士兵如同破瘪的麻袋坠入元军的兵器丛中。
“给。”旁边晏归符递过来两个布球。
纪逐鸢拉开一把九斗的长弓,侧过头。
晏归符忙把布球塞进纪逐鸢的耳朵里,纪逐鸢正过头去,压低下巴,觑准时机,开弓放箭。
箭镞扎穿将领的铠甲,马上一人倒栽下地,从后方涌上来的士兵们带着撞门木,一下接一下冲撞城门。
大战持续到傍晚,一片金红色的火烧云后,隐藏的暗紫色天幕渐渐铺开。一群接一群乌鸦在放城门的铰链声里被惊起,从一片尸堆里飞出,扎进另外一片新鲜的尸堆。
“动作都要快,车!这边来十架车。”高荣珪把长|枪斜斜背在背上,鞋底踩过粘稠滑腻的液体。他离开城门,向着远处走去,朝纪逐鸢吹了个口哨。
纪逐鸢转过头来,脸上神色略有松动。
“有什么宝贝没?”高荣珪看见纪逐鸢蹲在地上,把一名将领的尸体翻来翻去。
“瘊子甲。”纪逐鸢说,继而起身,遗憾地拉长了脸,“假货,这家伙被人骗了。”
“都被射穿了还瘊子甲。”高荣珪也蹲下来看,见到每一片铠甲都留有瘊子状的凸起,但甲片粗制,显然只是冒牌货。高荣珪起身,朝着远处指点,示意纪逐鸢跟上。
要是能从死人堆里扒下来一套瘊子甲,穿在自己身上,那就别提心里能有多踏实了。只是这样的机会十分微茫,能捡两把好剑也不错,这是战后清扫战场时所有人唯一苦中作乐的一点儿愉快。
像是灰堆里没有染透的火星,在沉沉压下来的夜幕里悄不留声地燃烧。
将军们对中下层将士这派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料理完这堆死尸,该上缴的兵器和护具,总也不能跟死人头的数量差太远。
夤夜,纪逐鸢换下一身血泥的战袍,在帐篷外打着赤膊,把衣服洗了晒在晏归符扯的绳子上。
清朗的夜空中铺满了星子,纪逐鸢将皱巴巴卷在一起的衣服牵开,看了一会星星,去把自己的马喂了。
一人一马,相互沉默,唯有马儿咀嚼的声音。趁马吃东西,纪逐鸢把木桶提过去,顺便给它刷了刷毛。
马臀上的刀伤已经几乎痊愈,纪逐鸢摸到它伤口时,马儿掉头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吃草。
回到帐中,晏归符正往行囊中塞他的本子,显然已经写完今日的战后总结,要睡觉了,看见纪逐鸢,对他招了招手,累得没力气说话。
纪逐鸢躺进被窝里,从拇指上拔下他射箭戴的扳指,把玩片刻,照常是要套回去,却不知不觉睡着了。集结的号角声把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晏归符快速换好了衣服,拿好兵器,正要出去,看见纪逐鸢还趴在地铺上摸什么东西。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