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乐的,呿,我还以为他答应给你做媳妇了。”高荣珪大失所望。
晏归符道:“以沈书的脾气,肯这么说,已成了一半了。”
闻言纪逐鸢脸色更红了,莫名有些紧张。他手指间绕着一根干枯的稻草,草茎坚韧,牵扯不断。他出神地望着不远处那口大锅,耳朵通红得似要滴出血珠来。
“我赌十两银子,他不会答应你。”高荣珪一盆冷水泼下来。
“二十两。”晏归符笑着说,“沈贤弟必与小纪将军修成正果。”
纪逐鸢突然起身,钻进帐篷里不出来了。他一头倒在地铺上,朝阳从没有合掩住的帐门缝隙中漏进来,照在尘埃乱舞的一方土地上。
纪逐鸢闭上眼睛,视野里仿佛看见沈书勾写那一笔“好”字时,是何等茫然又害羞的神色,想必是不好意思,却又被他上一封信,逼得不得不回他一个字。
到时候要送他什么好?不能空着手。要向女儿家提亲,好像是要攒一副华贵体面的头面才行。等高荣珪走了,再跟晏归符好好打听打听,当初晏归符同他那位是怎么办的。
纪逐鸢的呼吸一时急促,一时平缓,笑意始终凝在嘴角,令他锋利的薄唇也显得有了些温度。
次日天不亮时,军营里响起令人心慌的战鼓。鼓声接连不断,催促人马集合,不消半个时辰,营地校场上便齐刷刷站满了绑好铺盖、头裹红巾的兵士。
朱元璋一身战甲,亲自于阵前训话,将人马分为南北两路军。郭天叙、张天祐率北路军,直朝集庆出发,先行开拔。许达率领余下大队人马,号称南路军,从集庆外围包抄,收拾集庆附近州县,彻底切断集庆兵粮增援。
不巧的是,高荣珪这一次被分在北路军中,先一步随队伍离开。小半个时辰后,纪逐鸢带领的百余人的队伍才随在徐达所率领的大军中出发。
乘着启明星微弱的光辉,密密麻麻数万大军足耗费了近半个时辰才全部离开营地。
火把逐一熄灭,朝晖洒在被马蹄和脚步践踏得凌乱的驻地上,昨夜的篝火留下一圈一圈的黑色灰烬。
“多亏仁兄相助,此战必能旗开得胜!”朱元璋侧过身,便有跟随的小兵奉上酒碗。
陈埜先面皮抽搐,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清晨初照下的阳光让他一夜未睡的蜡黄脸孔更显得阴郁。
“我军必胜!”朱元璋豪气干云地埋头喝酒。
陈埜先眼底蕴藏着恶毒,嘴角微微抖颤,嗓音混在朱元璋的声音里说了一句:“必胜。”
两人都把碗里的酒喝得涓滴不剩,接着丢开酒碗,步下高台。“兄弟”二人,一面走一面说话。陈埜先兴致不高,于辕门外告辞,推说头痛,匆匆离去。
朱元璋没有骑马,反倒登上马车,车内早有一人在等他。
昏暗的光线里,现出吴祯的半张脸来,他身上没有穿战甲,而是一身黑色布衣,小声对朱元璋说:“昨夜陈埜先彻夜未睡,布置在他宅院的探子说,天亮之前,他见了几个手下将领,嘱咐他们不可尽力。”说到此处,吴祯略抬头,一番察言观色,请命于朱元璋,“元帅,是否让人给郭、张二位将军报信。”
“不必。”朱元璋沉吟道,“兵不厌诈,陈埜先是什么人,郭天叙与张天祐也是心知肚明。郭公在时,这二位龟缩在他的羽翼之下,自以为独步天下,就让陈埜先的部下,让他们吃个教训。”
“是,那还是要继续盯陈埜先?”
朱元璋闭起眼睛,没有答话,靠在车板上,似乎已经盹了过去。
吴祯会意,从车中出来,混迹在人群中离去。
·
七月中旬,和阳城中酷暑将尽,都元帅府里上上下下忙着把树上垂死挣扎的蝉粘尽。
午饭后,连沈书都被叫来帮忙,跟朱文忠两个累得半死,各自站在水缸前牛饮。朱文忠打着赤膊,长时间练习骑射,腰背已有漂亮的肌肉,少年骨肉匀停,尚未长成虎背熊腰的莽夫模样。
朱文忠一直让沈书把文士袍宽了,院子里小厮们多有把裹巾丢在一边,短衣缠在腰上的。
树上的蝉叫消停不到片刻,又“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朱文忠撒开沈书的衣领,把碗重重杵在廊下栏杆上,骂道:“我看你还知了,这下是真要死了!”他举起长长的粘蝉竿,一粘一个准。
一早在地上捡的知了猴也不能浪费,小厮们把它们归拢到一个陶罐中以盐水泡着。接近日暮时候,整座元帅府才安静下来,孰料天才黑,蝉鸣又起,虽十分微弱,但听得出还是有幸存下来的。
朱文忠便让人就在院子里炸了蝉的幼虫吃,“震慑”侥幸逃脱的知了。
沈书不想吃虫,他小时候纪逐鸢也弄来给他吃过,吃在嘴里其实又香又脆,但他就是不爱吃,于是只吃了一个,便起身要走。
“看来是我一来,沈公子就要走的。”一个妙龄女子款款而来。
沈书登时脑壳大,自从那日马秀英在席间说过以后,沈书本以为香红已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则半个月来,她反而到朱文忠的跟前来得更勤快了。
大家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沈书是哑巴吃黄连,直说难免伤人脸面,唯有避之不及。
此时只好转过身来说:“只是时辰不早,再不回去,便要赶上宵禁了。”
“有都元帅府的牙牌,便是碰上宵禁,也无人敢拿了公子问罪,不必害怕。”香红目不转睛地看沈书,沈书却始终不抬头,她心里微叹了口气,只好说马氏的吩咐,“今日劳累沈公子,人人都有赏钱,这是夫人赏给公子的。”说着,香红便伸手来拿沈书的手。
不等香红碰到他的手,朱文忠劈手便抢过去了。
“哎——”香红轻轻叫了一声。
“让我看看什么稀罕玩意儿。”朱文忠看清是一枚金锞子,丢给沈书,不满地朝香红问,“我也出大力气了,比沈书粘的还多,怎么舅母也不赏我两个?”
“少爷的稀罕物件儿还少么?还要跟夫人来讨,也不知羞。”香红眼波流转,自有一派风情,她生得实在不坏,说话时嗓音甜甜,仿佛牵扯不断的藕丝,话已尽了,仍有余味。
沈书本来想推辞,但要是推两句,少不得又要跟香红说几句,索性直接收下告辞。
等到人走了,朱文忠才打趣地对眼巴巴还追着沈书看的婢女说:“把人都吓跑了,香红姐姐,你好不好少过来几趟,每回你一来,我们事情说没说完都得散。”
香红白了朱文忠一眼。
“吃不吃这个?”朱文忠笑着捏起一只炸得酥脆的知了猴。
那乌咕隆咚的东西香红先没看清,看清是个虫,尖叫一声,拔脚就跑。
朱文忠把蝉放在自己嘴里,咬得嘎嘣脆,叫李垚过来坐着吃。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