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巍清轻轻打了一个颤,腮上肉也绷得紧了。
“王大哥比我见得多,不用我来说。这么多弟兄都把命交在了元帅手里,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都是打完仗之后的事。那仗用不用打?人会不会死?等人死之后,这世上的百代兴亡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沈书声音极低地说,“我是年纪还不大,父母亡故,我哥也是,也都没有娶妻生子,更无家族,想不到子孙后辈去。不过是他想一想我,我也想一想他。”
沈书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一动,注视着王巍清,微微一笑。
“这世道逼我哥拿起刀兵,他选了这条路,我便要为他扫平荆棘,做他护身的铠甲。”
这一顿饭吃就吃到夜深,黄毛狗饿得在堂屋门口打转,沈书吃酒吃得满脸发红,扶住门框,两个小厮便来搀他。
沈书接连摆手,不要人扶,大着舌头同王巍清说:“嘿,今日不劳烦哥哥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话才说完,脚底下在门槛上一绊,险些栽倒在地。幸而王巍清眼明手快,扯住了沈书的后领子,哭笑不得地把沈书抱起来,弄到房里去,小厮过来接手,打来热水给沈书擦脸擦脖子。
折腾了半天,下人把沈书榻上藏的木雕塞在他手里,扯过被子来给他盖好,这才一动不动地似乎睡了过去。
出门来,王巍清叹了口气,不胜唏嘘,回房去睡。
而沈书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王巍清已回军营去,沈书吃完早饭才算醒过来,赶到都元帅府里上课时,已是迟了,只得从后门悄悄溜进去坐下。
夫子没说什么,但被藏在白眉之下的那双眼睛扫了一眼,沈书便心里打突,赶紧取出书和笔墨,端端正正坐着,不敢松懈片刻。
熬到下学,朱文忠叫沈书去吃饭。
“不去,约了人。”沈书正收拾书盒子,头也不抬地回说。
“昨天卫焱陇摆局,你也不给他面子,好歹露个面,居然偷偷跑了,我一个人在那边好不尴尬。”朱文忠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
这也是沈书乐于与他交朋友的原因。沈书放下手里的笔,盘膝坐好,问朱文忠卫焱陇席上说什么没有。
“正事一件没提,牛皮倒是吹到天上去了。”
沈书心中一动,又问:“他可说那些蒙古官儿了?”
“这没有,这人看着海派,言谈却计议得很清楚。”
连朱文忠都看出来了,卫焱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未可知,同他打交道必须提防着,搞不好是个口蜜腹剑的。
“我昨天让人去找苏二,他回去以后就装醉,他的夫人使唤管事出来就把我的人打发了,约我今日吃饭,我给拒了。”
“我说怎么卫焱陇来了,苏二有问题?”
“要见过他才知道,船既已发出去,只能等他们回来。这件事不急,等我摸清楚底细再同你说。”
“你拒了他家的请,那今日是同谁吃饭?”
“有个滁阳找过来的朋友,找地方落脚,能帮得上总要搭一把手。”沈书把书盒子给陆约拿着,起身拍了拍袍子,对朱文忠拱手做了个礼。
朱文忠也笑着回礼。
“下午你不来了?”
“我想到城外看看地,不是叫郑四也圈了一小块我们自己种,去看看我的宝贝长势如何,你好好练箭,明日再说。”沈书辞去。
朱文忠看了一会他的背影,叫上李垚,回自己院子里开小灶吃。
·
沈书到家时,康里布达已经等着了。那日康里布达回来是晚上,急着去看高荣珪,两人没说上话。
康里布达局促地在院子里站着,嘴角微弯起弧度,朝沈书张开了手臂。
沈书只轻轻抱了他一下,便即松开,上下打量他,实在是当初康里布达奄奄一息的样子过于深入人心,沈书不敢多碰他。
“我都好了。”康里布达笑了起来,他浅棕色的眼珠像一对儿流光溢彩的宝石,伸手勾住沈书的肩膀,推着他入内。
先吃一盏茶,康里布达不断抬头看沈书。
沈书却一个字没问他在大都都做了什么,只是问他钱还够不够用,又叫他在厅堂上来回走两趟看看。
“要是身上还有伤,正好回来了,我找个靠谱的大夫给你看看。”
“真的都好了。”康里布达笑道,“我……”
“别说肉麻话!”沈书早有预感,连忙转开话题,“怎么样,当初你重伤在床,高荣珪没少欺负你。现在他也重伤在床,可欺负回来了?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大夫说了,死不了,随便揍。”
康里布达:“……”
沈书想到王巍清昨天说的话,脸上微微发红,满脑子的杂念,心里又不禁嘀咕:看康里布达这个表情,这个走路姿势,想是没成。
虽然沈书也不知道成了是什么样,但总该是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吧?
康里布达被沈书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你师父那件东西丢了。”
“啊?”沈书反应过来,登时五雷轰顶,又有些不能相信,叫道:“真的假的?”
看康里布达为难的神色,沈书无语了:“不是,你拿我师父的东西做什么去?怎么会又丢了呢?真丢了?”
“真丢了。”康里布达脸色也不好看。
算了原先也没想能让康里布达带回来,人回来已经不错了,有个人在好歹还能有些线索。沈书想到穆华林,就不得不想到穆玄苍,想到穆玄苍,止不住就扯出苏二那个掉链子的和卫焱陇这个烫手山芋。
同康里布达久别重逢的兴奋劲霎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屋子愁云惨雾。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