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埜先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
日光倏然大盛。
三支长槊同时抽离他的身体,陈埜先浑身是血地滚落在地,马匹慌乱地来回踱步。
亲兵与青衣兵战成一团,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失却了光彩的眼睛始终不能闭上,马蹄、青草、与远处的乱石,渐次离开陈埜先的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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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多谢照顾,一点心意,请船上的兄弟都去吃茶。”沈书笑做了个礼,回头时,纪逐鸢已在岸上伸出手来多时了。
沈书抓住他哥的手,跃上岸去。
船板被抽走,货船掉了个方向,沿河岸朝西滑去。
“哪儿有猿声?一路都没有。”纪逐鸢牵过沈书来,端详他的衣袍,蹲下去替他扯直袍子,又反复打量沈书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牵起沈书的手,带着他往岸上走,“先去哪儿?先回家?”
“你都睡一路了,睡得打鼾,能听见什么?”沈书嘀咕道,“先去都元帅府。”
“我觉得先回家。”纪逐鸢看了一眼沈书,“都元帅府里什么情形不知道,你我没有公职在身,现在过去,怎么说?”
沈书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便照纪逐鸢说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码头上的脚夫交了工,就在河边问渔人买两条才打上船的鱼,拿草绳穿了鱼吻,可怜巴巴地豁着一张圆圆的嘴,被提溜着拿回家去下锅。
千家万户亮起了灯,从地头回来的农夫三三两两,酒肆布幡飘扬,纪逐鸢去打了酒,让店家切一包猪耳朵,问沈书想吃什么。
沈书打着哈欠,一只手拖着纪逐鸢的衣袖,砸吧嘴朝挂着的黄皮盐水鸭瞥一眼。
“再切半只鸭子,算账。”
走到家门口,沈书已经困得不行,船上的觉似乎是白睡了,纪逐鸢拽了一下沈书的袖子,沈书本来抱着纪逐鸢的手臂,险些滑到地上去。
举头一看,是自家门前,他几乎下意识便往旁边张婶家看了一眼,今日倒是,没人从篱笆后头偷看。
“看什么?”纪逐鸢上前去敲门。
张婶家的院子里,点起亮来。
沈书赶紧走到屋檐下,身形隐藏在门内。
“大少爷回来了!”开门的小厮一声乱叫。
沈书:“……”得,不用躲了,这一声叫得整条街都听见了。
“小少爷也回来了!”又一个小厮在叫。
“嘘,嘘——”沈书摇头晃脑地朝小厮们嘘声,让他们小声一点,回身关门。纪逐鸢把酒菜交给孙俭,孙俭便去厨房里收拾做饭。
“你们都吃过了?”沈书先去看了一眼他的鱼,都还活着,一条没少。
“刚吃过,家里囤得有菜,有两样荤菜,就再汆个丸子汤,做一样青菜,够不够?”
“够了,别太多。我想洗个澡。”沈书道。
“吃了饭歇会再洗,肚子饿着,待会你洗晕过去,我还得去捞你。”纪逐鸢把住沈书的肩膀,从竹子下方的石子路推着沈书往后院里走。
进屋之后,沈书先就把衣服脱了,换了一身在家里常穿的旧布袍。纪逐鸢把脏衣服拿过来,跟自己才换的衣服一起,放在盆里,交小厮拿出去洗。
陆约在理床铺。
纪逐鸢也不避他,朝沈书说:“今夜已经晚了,反正事情不急,明天一早,我替你去都元帅府,把朱文忠找来。还有什么?”
穆玄苍去追朱元璋的部队了,其余人都在前线打仗,只有高荣珪在和阳府里。这会已经宵禁,否则应该把高荣珪叫过来吃饭。
“明天再吃也一样,少吃一顿他又饿不死。”纪逐鸢道。
“大少爷说得对,高老爷没少上门来找周管家打秋风,他说跟小少爷赊的账,回头加倍奉还。”陆约起身,“收拾好了,待会吃饭在外面吃还是……”
“外头冷,摆到隔壁屋。”沈书说。
纪逐鸢不满道:“我才是个少爷,他就老爷了,以后谁来打秋风,拿棍子赶出去。”
“小的们可打不过。”陆约一笑,关门出去。
“啊啊啊啊啊——”沈书倒在床上,痛痛快快打了几个滚儿,眨着眼睛,侧头看纪逐鸢,叹道,“还是家里舒服。”
纪逐鸢翻上榻来,倏然凑近到沈书的面前。
又来了。沈书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脏,砰砰乱跳起来,但他有某种预感,纪逐鸢不会亲上来。
“你在想今天我不会叫你还。”纪逐鸢温柔地笑了起来,“我确实不会。”
沈书急促地呼出一口气,满脑子都在想:完犊子,我呼出的气,不都被我哥吸进去了吗?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要出气。沈书脸上有点红,但他也不想起来,纪逐鸢没有压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身侧,但两人的衣服碰在一起,沈书能感到纪逐鸢的一点重量。
“说好在太平,就是在太平。”纪逐鸢的脸也红了,“说了请你听南戏,就请你听南戏。”
沈书眉头一皱:“不是说在集庆?”
纪逐鸢微微张了一下嘴。
沈书哈哈大笑起来,眼神闪躲,嘴角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捺不住,他心里乱得很,甚至有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就是纪逐鸢现在要说,现在要做点什么,他也不会拒绝。
“沈书,你是不是,长大了一点?”纪逐鸢低沉的嗓音问,嘴唇离得沈书耳朵很近,他指腹轻轻揉了一下沈书通红的耳朵。
外面有人敲门,叫开饭的来了。纪逐鸢翻身下地,把沈书从榻上拉起来,整理他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沈书不以为意,嘴角微微含着笑,穿好鞋子跟他哥去吃饭。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