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风急浪涌,船身颠簸不止。
恰好船被浪涌抛起时,沈书连人带被子滚到了纪逐鸢的怀里,纪逐鸢一手撑住榻畔嵌在船板上的一个木柜,略略侧身,把沈书拦在倾斜的床榻上。
这么颠簸数次,沈书满脸通红,几次他都恰好撞在纪逐鸢胸膛前,两人撞来撞去,有些奇异的感觉。
好容易风浪稍歇,沈书只觉得头晕脑胀,他是不晕船的人,都要吐了。
“再睡一会,应该快到了。”
沈书听着纪逐鸢低沉的声音,朦胧中听见船上有婴儿啼哭,已经是后半夜,晚上吃了送行的酒,本就很困,此刻沈书已经眼皮都睁不开了,沉沉睡去。
正当沈书睡得惬意无比,阳光晃在眼睛上,他醒转过来,发现已到了马车上。
车上当即便有香红说话的声音。
沈书打起车帘朝外瞥了一眼,是熙熙攘攘的和阳码头,早晨正有货船要发,装运不停。
马车先到都元帅府,婆子抱了襁褓中的朱标下车,马氏对香红使了个眼色,香红也下车去。
沈书迷迷糊糊的,犹未清醒。
“沈书,明日早课结束,跟香红到我院子来一趟。”说完,马秀英看了一眼纪逐鸢,叮嘱道,“莫在和阳盘桓太久。”
既然马秀英这么说,那就意味着朱元璋不日还要再攻集庆。上个月底,沈书同纪逐鸢、高荣珪两人赶到太平府,同吴祯见了面,大半个月之间,由陈迪牵线搭桥,见过了太平府里有头有脸的几位豪商,数日间宴饮、清谈,也算推心置腹,商定购买军需之事。
之后拿了吴祯的手书,同辎重营数位要员见面,初步交换设置铸造局的想法。出乎沈书意料的是,前线作战中,将士们没少吃元军火铳的亏,当下一拍即合,便有数人答应朝帅府都事李善长建言。接着一连数日就住在太平府里,除了李恕随在朱文正身边颇为不便,高荣珪、晏归符几乎每日到陈迪家里吃喝,临走之前,倒也聚齐了一次,叫上了穆华林与穆玄苍二人,由陈迪做东,宴饮到落更方乘船离开。
到家之后,一进门便嗅到自家庭院内水汽充沛的竹香,沈书先到池子边看了一眼家里的活鱼,都还摇头摆尾。
“一尾也没少。”周戌五唤来小厮,把沈书和纪逐鸢的包袱带进去。
郑四同周戌五打个照面,回房去整理。
“怎么大少爷也回来了?”按说纪逐鸢是要留在前线的。
“横竖无事,特地跟吴大人要了我哥护送元帅夫人回来。”沈书又到后院搓了一会他的狗,狗儿肚腹贴地,在沈书手掌下讨欢地低低呜咽。沈书便问厨房有没有大骨头,拿来给狗咬着玩。
晚饭特意早早吃了,沈书打算好好泡个澡,拿了干净衣服,站在门口问纪逐鸢要不要也去。
纪逐鸢抬眼看他。
沈书脸上有点红,勉强地说:“多泡一会,松松骨头。”
“我把弓修好再去。”
得了纪逐鸢这句话,沈书便先去浴桶里泡着,边泡边琢磨纪逐鸢什么时候进来。
外面已有数次脚步声响,有一次是孙俭怕他泡太久水凉,进来添了一次水。沈书泡得手指上皮肤都起皱了,也不见纪逐鸢过来,他实在不想泡了,打着哈欠踩着木屐出去。
回到房中,发现纪逐鸢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牛角弓已修好了放在桌上,烛光在纪逐鸢侧脸上跳跃,沈书伸出手,手指才要碰到纪逐鸢的脸。
纪逐鸢倏然醒来。
“我都洗完了。”沈书讪讪道。
“过来。”纪逐鸢让沈书坐在自己身前,趁沈书背对他,用干布裹住沈书的头发,把他的头搓得歪来倒去。沈书像是脖子没骨头似的,纪逐鸢怎么搓,他就怎么晃。宽大的领口中,现出一截泡澡太久而微红的皮肤,纪逐鸢有意时不时拿手指扫过沈书的脖子和耳朵,沈书也不躲,就是颈子后方起了一层浅浅的疙瘩。
沈书当然发觉纪逐鸢趁着给他擦头,在揩他的油,但令他十分不解的是,最后纪逐鸢也没干啥,连亲一口他的脖子都不敢。认认真真、踏踏实实,擦了一炷香的头,末了,推一推沈书说:“好了,去换件干衣服,坐会等头发干透了再睡。”
纪逐鸢拿了衣服出去,显然是去洗澡。
沈书简直服气,懒得听纪逐鸢的话,摸了一把半干的头发,拿着一卷书爬到榻上去靠着看。看了半晌,一个字没看进去,最后把书一丢,躺了下去,费解地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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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该不是,不行吧?”
沈书一口粥喷了出来,擦了擦嘴,朝朱文忠说:“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又不是大夫,要不然让姚大夫去看一眼,早治早好。”
“他,很,正,常。”沈书低声说,“有几晚他抱着睡得都……嗯……了,他自己早上悄悄起来洗的,肯定没问题。我本来想私下请教一下晏归符,但我哥老跟着,没机会问。”
朱文忠遗憾道:“这我也没有经验,这我也不大清楚。”
“算了不说这个,待会下课我去一趟你舅母那儿,她有话说。”
朱文忠打了个哈欠,筷子戳起一个馒头,边吃边说:“昨晚上闹到半夜,小张夫人同舅母抱头痛哭,还有些女眷也来送礼给我那小表弟。”
这倒跟沈书猜想的差不多,马秀英回来,小张夫人必有一番表示,认罪是不可能的,但她最大的靠山张天祐已死,不低头是不行的。
“又把内院的管事权交还给舅母了,郭天叙与张天祐的内眷也都来给舅母磕了头。”
沈书想起一个人来,问道:“郭清月去了没有?”
朱文忠努了一下嘴,摇头。
“还在庵堂吃斋祈福,半步不离。舅母说要过去上柱香,被小张夫人劝住,说她身子虚弱,又是一番奔波,该多养养。还说郭清月没病没痛,姐姐回来,应该她去拜见我舅母,没有反过来的道理。舅母不叫人去庵堂打扰,郭清月也没出来,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舅母回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