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严重的时候,脸上都在出血,肿得根本不像人了。”纪逐鸢瞥一眼沈书,口是心非地说,“反正现在没事了,肿块也在缩小。”
“大夫是吴大人找的,不是军医?”沈书想起来。
“嗯。”纪逐鸢低垂下眼睛,喝了半碗热茶,长吁出一口气,才重新看向沈书,“军医哪有这样的水平?平日治伤,都是带去的伤药,撒点药粉,包扎伤口,治不了就算了。也没那么多药材能用,要用到大黄。”
“现在我军大概有多少人生病?”既然晏归符都染病了,沈书无法说服自己再心存侥幸。而且沈书心中有了猜测,纪逐鸢恐怕是带着晏归符离队了,这才能得到吴祯的帮助,这么严重地违犯军纪,当时晏归符必然是命悬一线。
但纪逐鸢不说,沈书也决定不再追问,纪逐鸢会隐瞒事实,无非是怕说多了自己会想得更多,担心他。
“不知道,不会多,除开死了的,应该就几十个?”纪逐鸢道,“派去冒雨打扫战场的小队,一共不超过二百人,并不是所有碰过尸体的人都会染病。我小的时候在祖父的家乡见过生疫病的,往往一死会死一家,但古怪的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活下来。也许是命硬,阳气重的人也不容易染上时疫。”
沈书:“你觉得你是命硬还是阳气重?”
纪逐鸢只好不提这个了,他说:“我知道你不信这些。昨天大元帅亲自指示,集合应天十名记录在惠民药局的医家,另外请了阴阳二宅,随军先派去常州。”
“姚琅也去了。”
“是,他毛遂自荐,说自己熟读伤寒杂病论,他爹原效力于耶律家,在蒙元灭金时曾游走于北地,救过不少人,还留下了当时所用的方子。”纪逐鸢道,“也是用了大黄和犀角。”
茶水咕噜噜在茶壶里翻滚,舒原移开茶壶,熄灭炉火。
“那常州城里如何?有人逃走吗?”舒原问。
“不清楚,我们一直住在城外,直到押送降将的前一天,我才进城。我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睡了一晚,卯时不到就带人出发。如果常州城里有人得知瘟疫最先在投降的周军里爆发,也许会闭门不出。只有近距离接触过病人,才会知道发病时会有多恐怖。”纪逐鸢道,“同我见过的完全不一样,秋季染了时疫往往是发烧,无力,有的人会腹泻,拉几天肚子就会整个人干成一副壳子。但止住腹泻,吃点粥,慢慢养着,只要不发烧不拉肚子了,慢慢又会好起来。就算是治不了,也要拖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因为肚子里存不住东西,虚弱而死。这次的病人死得太快,而且会出血。”纪逐鸢看了一眼沈书,快速地说,“军中都在传闻是因为曝尸,被怨气不散的厉鬼上身,厉鬼要从躯壳中出来,所以会流血和水肿。”
沈书:“你离开前大将军有什么应对之法没有?”
“埋尸的两支小队移出到阵地外,大部队也还驻守在原地,周军败后,部分败军撤向常熟。张士诚派人讲和,他们的人暂时不会来。要等到讲和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不过昨日,大元帅拒绝了张士诚提出的条件。”
“唔?”沈书目不转睛地把纪逐鸢看着。
“张士诚愿以每年送黄金五百两、白银三百斤,粮食二十万石,赎回常州城,及被俘的人马。”
“赎回将士可以,要拿回常州城怕不行。”舒原说。
“孙君寿可带来了头一年的钱粮?”沈书心想,为表诚意,肯定要先带来一批。
纪逐鸢摇头:“他空手来的,不对,不算空手。带了张士诚的信,张士诚在信中表示是自己错了,不仅没有领受主公恭维他的好意,还贸然用兵,愿与主公通使往来,保境息民。主公看了张士诚的信,让秦从龙、李善长等人都拿去看,当面羞辱了孙君寿一番。最后大元帅说除非张士诚每年纳粮五十万石,才肯交换被俘将领和士兵。赎城一事,根本没提。孙君寿刚开口,主公便说他远道而来,须得好好吃饭休息,没让他说话。”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走?”朱元璋已经派人增援,而张士诚此际应该正在隆平府里坐卧不安地等消息,正是他低头求人的时候。常州已经被拿下,如果增援常熟,又显得没有讲和的诚意。至少张士诚会在探到增援的兵马时,才会有所行动。那让孙君寿在应天府里多留几天就是理所应当的了,省得他快马加鞭回去禀报朱元璋根本没有讲和的意思。
“每年五十万石,张士诚会接受吗?”沈书问舒原。
舒原缓缓摇头,断言道:“他是商人,每年二十万石已足以让他彻夜难眠,主公足足要翻番,他不会答应的。”
沈书也觉得朱元璋似乎没有讲和的诚意,从纪逐鸢这里总算弄明白了常州的瘟疫情况,然而正因为获知晏归符犯病的症状,沈书内心更加不安。
沈书看了一眼纪逐鸢。
纪逐鸢询问地看他。
“没什么。”沈书一口气喝了半碗茶,他是想起昨晚给纪逐鸢洗澡的时候,刚开始纪逐鸢说别跟他一个桶洗。看来虽然从常州回来了,纪逐鸢仍在后怕,担心自己有染病的可能。
天色已经很晚,三人喝过茶,舒原就先告辞了。沈书换清水烫了杯子,给纪逐鸢倒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
“我同你一起去常州。”
“那怎么行?”纪逐鸢当即把杯子放下,不同意。
“怎么不行?我又不是去添乱。”
“你不会医术,就是在添乱。”纪逐鸢脸色严肃,“你这样我今夜就回武阳去。”
“那你走啊。”沈书道。他一点也不怕纪逐鸢的威胁,孙君寿得拿到复信才能走,纪逐鸢是带队押送的人,断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跑回常州。
“沈书,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常州真的很危险。”纪逐鸢不无焦灼地说。
沈书伸过手去,握住纪逐鸢的手,温柔地注视着纪逐鸢的眼睛,嘴角弯翘起来。
“我知道。”
纪逐鸢察觉到沈书没有说出来的话,神色复杂地看着沈书,半晌,他把沈书的手移开,起身。
“我不能让你去,你就留在应天府。”多的纪逐鸢没有说,转身就出去了。
沈书感到纪逐鸢生气了,自从两人之间表明心迹后,纪逐鸢的坏脾气收敛了很多,几乎再也没有同沈书生过气。然而沈书也不想再撒娇卖乖地哄过去,他要想个办法跟过去。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