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倒着四个人,其余人等还在缠斗。
沈书抓着木车一个轮子,贴着墙根移动,将铳管架上一根轴承,睨起一只眼睛。
轰然两发枪响,一前一后咬得死紧。
帖木儿正要上马,一骨碌滚下了马鞍,惊得马蹄不安四掠,踩在他身上只一声不吭。
赤沙则放声痛叫,嘴里骂个不休。
“妈的谁在放铳?在那儿,宰了这小子再说。”革靴踏在水洼里,泥水四溅,抢上一人来,大刀砍在车轮上,顿时削去小半个轮子。几乎同时,那人小腿上一枝箭扎了个对穿,强壮男子咬牙抡起刀来,照着沈书的脖颈砍下。长刀袭至一半,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刀柄砸中沈书的脚背。
沈书脚上痛得一麻,然而这一刻,他只顾了瞪大双眼,把嘴紧紧闭上。热淋淋一股鲜血从被削去头颅的腔子里喷了出来,纪逐鸢扑过来以背对着那人,只听见扑的一声。纪逐鸢回头一看,再看沈书时,只见沈书满脸煞白,嘴唇微微颤动。纪逐鸢解了武袍,仔细擦去沈书脸上的血迹,扶他靠墙坐着,把方才那人的刀塞在沈书的手上。
沈书没有拿稳,回过神来,连忙弯腰去拾起刀,纪逐鸢用手紧紧握住沈书的手,沈书的手心里握着刀柄。纪逐鸢眉头皱着,很是难受,他摸了摸沈书的脸,沙哑着嗓子说:“不要看了。”
“没事。”沈书道,“别让帖木儿和赤沙跑了。”
纪逐鸢起身,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沈书靠墙坐着,朝他摆了摆手。待纪逐鸢跑远,沈书扶墙起身,转至陋室中,推开窗户,借着阴沉的天气,这扇窗户开在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没人注意到,银灰色的箭镞自薄薄的窗户纸里伸了出来。
地上青苔经这一场细雨滋润,绿得发亮,唯有雨水冲落的黄黑色腐叶站在尸体上。
最后一具尸体被穆玄苍从殿内拖出来扔在天井中。穆玄苍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你手伤了。”沈书隐约记得这趟出来没有带药,果然在包袱里翻了半天也找不到。
“不碍事,小伤。”穆玄苍长叹一口气。
一人过来,单膝跪地,朝穆玄苍行礼,抱拳道:“门主,敌人有两活口,咱们的弟兄,死了一个,重伤两人,轻伤十人,另有四人毫发无损。拖药的十架车都在,有四架车原卸在正殿旁的小室中,都还在,有一架泡了水,已挪到干净的地方。”
“辛苦你们了。”穆玄苍示意手下先退下。
纪逐鸢只穿一身单衣,右手按着左手腕。
“手怎么了?”沈书着急地抓起纪逐鸢的手来看,见没有伤口,也没有明显的红肿,心想应该是扭到了,不严重。
“没事。”纪逐鸢用好手摸了一下沈书的头,朝穆玄苍说,“把药分成两批,一批送到军营里,我去送,另一批送城里。”
“不行。”沈书说,“全部送到姚琅那里,哥你骑马,穆玄苍带车队,走城门进,穿过长街,直接送到洗沙坊。那地儿不是有一间寺庙?车停到寺庙里。我带吴大人的人马,跟在后面,收来的药材也都送到寺庙里。”
“行。”纪逐鸢二话不说去套车。
穆玄苍走了过来,看着沈书,“这是什么道理?”
“应天府派来姚琅总理常州的瘟病,他是大夫,自然知道怎么分派。”沈书一想,“有没有锣?”
穆玄苍摇头。
沈书打开观音庙的后门,外面人听见动静一下子拔刀出鞘,见是沈书,连忙退下。
“咱们车上有没有锣?”沈书打听了一趟都说没有,他便差个人先回城里,“弄两面锣一面鼓,在城门等,要快。”
正是雨过天晴的时候,城门稀稀拉拉没什么人进出,守城的也在瞌睡。乍听平地里一阵锣鼓喧天,把瞌睡全吓没了。
爆竹声炸成一片,城门口左右两侧店铺外各有一人拿竹竿挑了一串鞭炮在炸。
“纪将军回城咯,纪将军带着救命药回常州了!咱常州百姓都有救了!”不知谁在喊。
街上本空荡荡的,一时间不少人听见动静,推开窗户,伸出头来看。更有人倚在门上,左邻右舍议论不休,眨眼的功夫便是万人空巷。
“哪个纪将军?怎么没听过?”
“没听见说吗,朱重八的手下,眼下做咱们主的是徐达,大概是徐达的手下。”
“真是威风,是不是打头那个?”
“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又有本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呸,红巾也不见得都是好货,这几日病坊里有人闹,说是没药使了。谁知道是不是唱大戏哄人呢?”
“我爹就在病坊住着,晚上过去瞧一眼就知道。这么大阵仗,不像虚闹,我听说徐达治军甚严,糊弄他,怕十条命都不够杀。”
沈书带的那一队缀在队尾,居中的车上,押着五个倒霉蛋。沈书策马随在押人的车旁,帖木儿和赤沙各自被捆得粽子一般,裴狗儿和他的手下则侧着身子歪在车上,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锣鼓敲了一阵又一阵。
几乎有人的家里都赶出来瞧热闹,走的是州城里最宽阔的一条长街,兜足了圈子终于到洗沙坊外停着。
洗沙坊因设病坊,以绊马的杈子同其余街坊分开。
沈书把马丢给旁人,系上蒙脸巾,守在洗沙坊入口的正是王蹩,显然已有巡城的兵过来通报。王蹩喜出望外,当即让人把杈子都搬开,上来行礼。
沈书扶了他一把,问:“姚大夫可在?”
“在里头。”王蹩满脸胡茬,眼睛熬得通红,双颊凹陷,转头便看见纪逐鸢,竟比看到沈书还要激动三分,音调忍不住拔高,抱拳上去,“小纪将军,可回来了。”王蹩知道轻重,没有多说,只是他鼻子蹿起一股酸劲,险些落泪。
穆玄苍没有跟着去,朝王蹩发号施令,王蹩让手下人帮忙,把几车东西都搬到与洗沙坊一街之隔的寺庙里去暂时停放。搬完了方想起来问穆玄苍是哪个将军手下。
穆玄苍坐在破庙门口青石阶上,掸了掸袍子,他的面容清癯俊美,看了一眼王蹩。
王蹩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我是沈大人的跟班,不是哪个将军手下。”
“啊,小沈大人?”
“沈大人就是沈大人,何以要冠一个小字?”穆玄苍一手撑在台阶上,遥遥抬头一望,雨后正有彩虹悬在天边,乌云尽散,天幕一片澄净的湛蓝。
“那不是沈大人年岁小么?”
“不小了。”穆玄苍笑了笑,不再说下去。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