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画符,省了。”沈书换了干净衣服,陪朱文忠吃饭,晚上留了会,都是头一回上战场,朱文忠紧张,沈书就不能表现出紧张。接连数日,两人都在沙盘上互杀,假设可能遇到的情形,如何提高步兵传令灵敏度。朱文忠带的部队都是步兵,步兵除了列阵,最头大的便是战场形势改换时,如何让士兵们知道怎样应对,人一旦多,传令便慢,若用旗,则必须保护好旗兵,否则射下令旗,全军就乱了。
除此之外,便是畏战。所以抢占先机十分重要,初战若不行,再而竭三而衰,士气便会大受打击。死伤的将士越多,余下的士兵就越想弃械而走。元廷军户制度本相对完善,占尽利处,可惜太平日子过久了。农民军中存在的问题是小兵畏战,毕竟原也是日子过不下去才参军,又没有完善的制度,裹挟进来的流民不计其数。朝廷军却往往败在主帅不利,先就露怯,士气不振,常常不战而逃。重赏之下,义军统帅领兵,反而更见勇武。
待沈书回到家中,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摸黑下车,一个趔趄,险些跌到屋檐下的沟里去,一只脚已踩在沟里,泥水溅了一身,鞋子湿得透透的。
黄老九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大声问:“怎么了?”
沈书赶紧让人扶着,把脚提起来,要不是袍襟全湿了,恨不得把脚藏起来。
黄老九拄拐走得倒也快,斜瞥沈书一眼,下巴朝门内一点,说是让沈书赶紧先去换衣服鞋子,换了过去说话。
沈书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灰不溜秋地滚去洗澡换干净衣服。再到黄老九房里,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天气大了,沈书晚上就乐意喝一碗藕汤,凑近一看,是用莲藕和猪肉炖的。
“喝汤。”黄老九发话。
不片刻,沈书把汤喝完,黄老九示意他把空碗放在一边。
“这些日子在练兵?”
沈书嘿嘿一笑,答道:“看来是我晒得有点太黑了。”
黄老九嘲道:“你这算个什么?”
沈书不敢笑了,正色道:“下个月出兵,跟去历练。”
“年少时多见见世面是好的,也要保护好自己,活着才最要紧。”黄老九似乎怕沈书听不明白,又道,“如今是农民军头子在互相抢地盘,你是什么?你就是个卒子,过河先跳卒,死得也最早。到了前线,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你,你得顾好你自己。”
“知道。”沈书心想,黄老九与自己非亲非故,话说得不好听,道理却没错。如果天下有明主,读书人自是要忠君爱国,现在是在抢江山坐,胜者为王,封妻荫子富贵荣华,拼的就是一条命。
黄老九像有许多话想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叮嘱沈书好好吃饭睡觉,便是行军的时候,放饭的点儿一定不能错。沈书听得好笑,心里温暖,低眉顺眼地应了。
门在沈书身后关上,他站在屋檐下看了会窗上的灯影。
小厮来接汤碗,前门响动,有人进来,沈书便在廊下等了会,见是舒原。
舒原恰好也在找他,做了个手势,让沈书到厨房去说话。舒原在厨房吃饭,沈书看他吃得香,也拿了张葱油饼撕着吃。
“上次那批火器,已经好了。”舒原只说这一句,言下之意,是问沈书怎么拿。铸造局不可能单独给朱文忠送火器去,原就是沈书和蒋寸八私下的买卖。
沈书沉吟片刻,道:“天黑以后,把这批东西运到康里布达上一次住的那间田舍去,放一天,我让人去接。”到时候让陈家铺子里的人去运,改头换面,放在辎重里。沈书本来就管这块,算半个监粮兼半个军师,他打算后面让刘青去管,只要不开箱子,谁也不知道里头放的什么,需用时再取就是,容易办。
舒原一气喝了半碗水饭。
沈书不觉笑了起来。
舒原看他:“?”
沈书摇头,笑道:“想到我刚认识你,舒大人用饭许多讲究。”
往事如烟,这大半年都忙得要死,舒原常在铸造局里跟工匠扯皮,连嗓音都粗粝不少,更别提吃饭。
“铸造局里放饭要用抢的,蹲在屋檐底下吃,跟讨饭的似的。”舒原略带唏嘘,啜干净一根鸡腿骨,扔给一直在脚底下打转的飞白,狗儿叼着骨头一颠一颠儿地走了。
“往后的日子会好起来。”沈书宽慰他道。
舒原摇了一下筷子,眼底放光,精神奕奕地说:“以前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跟那些莽汉打交道,也挺有意思。你只要给他们三分脸,他们就知道孝敬你十分。工钱管够,盯得紧一点,面上客气些,倒比从前在隆平勾心斗角的,心里快活许多。”
“世上的道理,本不是书里读出来的。”
舒原深以为然,嘴角上翘,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人终究是要接到地上来,大元是塞外蛮夷,马背上打天下,忽必烈在皇宫里圈了一块地出来,年年亲耕,与天下农夫同甘苦。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只知享福,不知民生多艰,气数将尽了。”他略微一愣,有点犯困,说话声也低下去,“这天下,谁做主都不要紧,能让万民吃得饱饭最要紧。”舒原端起碗,筷子于碗边轻轻一碰,朝沈书一让,笑着把米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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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巾军其实被称为红军,也有称为香军的,当时派系繁多。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后来称朱元璋这一支叫明军,因为改朝换代,实则造反被称作“贼”或者“寇”。战乱时候的叫法多已经不可考,颇有争论。为了不惹误会,文里不称“红军”。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