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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九(2 / 2)

“祝牛耳第一次找他,便送了他三百两白银,一匣十二颗东海明珠,知道什么是东海明珠吗?”沈书喝了口酒,啧了一声,“就是这么大的一颗。”沈书用拇指与食指圈个圈,淡笑道,“要五十年以上的老蚌,日日夜夜吸取天地精华,一身软肉,穷竭终身才能酝酿出这么一颗宝贝。寻常采珠人一辈子也未见得能得这么一颗。”

崔牌头听得浑忘了自己是要做什么,气势渐渐消退,手指不自觉去摸酒碗,他喝了一大口酒,饧着眼揶揄道:“得一颗也能养活全家一辈子不愁吃穿了,难怪有矿可采,谁都不乐意种地了。”

“不然。”沈书摇头,“就是一辈子能采上那么一匣,别说养活一家,自己的肚子且填不饱。”

“怎会……”

“朝廷抽七成,里正抽一成,当地若有土财主,还要抽一成。余下的一成,总管府的官儿随便过个生辰,这一成都不够贴的。”沈书叹了一声,“只要落在这最下一层,便是人间地狱,火烧油烹,一文钱逼死多少人。至于采珠人有多苦,旁的不提,一个大浪翻滚,就是尸骨无存。”

“这我没有听过。”崔牌头说。

沈书放下酒碗,朝前倾身,注视崔牌头的眼睛,他不知道多久没睡,完好的那只眼睛里俱是血丝。

“除此之外,李却虞还得了一个美妾,唤作妙珠的。二月初七的晚上,妙珠捧了这一匣明珠,邀李将军彻夜赏玩。”

崔牌头吞咽的声音突兀地响了一下。

沈书直起身,抿了抿嘴,接着说:“这个美人儿,是祝牛耳前年在济宁得的,也侍奉了他两年。是以李却虞到了我面前,称祝牛耳是祝老哥,确实有点渊源。军中从上到下,几乎都拿了好处,只是人跟人的命,还是贵贱有别。”

“你什么意思?”崔牌头粗声粗气地问。

沈书没有看他,一仰脖子,把大半碗烈酒一饮而尽,倏然起身,袍袖一振,手掌朝桌上一按,杯碗顿时震颤出零碎的响声。

“我问你,为什么要造反?”

崔牌头瞳孔剧震,嘴唇抖颤不已,恨声答道:“为了不像猪狗一样活!”

“那我问你,埋在井下的矿工,他们是什么?”沈书深吸一口气,“他们是猪,是狗,是蝼蚁,是鱼肉,是蚍蜉……”

“不是!你胡说!”崔牌头猛然起身,一把拽住沈书的前襟,两人都是醉醺醺,轻而易举就能拖动对方。

一桌子杯碗往地上滚,砸得粉碎,溅起接连不断的碎响。

“将军。”不远处,刘青背脊一僵,不放心地往远处的窗户看了一眼。

纪逐鸢面色沉着,坚定道:“再等等。”右手手掌展开,握住了斜斜靠在墙上的长刀把。

“是人呐,是人!”沈书笑呵呵地说,他眼角闪动微光,咂嘴摇头道,“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崔牌头浑身发抖,撒手跌坐在凳上,眼前的文弱书生,话语却如洪钟罩顶,令他无法动弹。

沈书脚步踉跄了一下,背过身去,负起手,平稳地念下去:“合则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呐?”

“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我听不懂……”崔牌头念念有词。

沈书转回身来,逼视他。

崔牌头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你听得懂,人之为人,需有教化悲悯,那些地底的冤魂,他们没法说话,里头许多人,不要说墓碑,不要提孤坟,他们都还在那条湿漉漉的矿道里埋着。他们连名字都没有,要往何处去归?老崔,我是骗了你,我想让这些孤魂有资格投胎做人,不要去做猪做狗,我问心无愧。”沈书话锋一转,笑了起来,“而李却虞,他要把你当众活剐,你从军以来,可过了一天好日子?睡了一个好觉?挣了多少军饷?可有娇妻暖床?你崔家,根儿在哪儿?苗又在哪儿?”

崔牌头一声吼叫。

房门被一脚踹开,室内一片杯盘狼藉,地上摔碎的碗碟不计其数,酒气直冲鼻子,纪逐鸢一眼看见沈书,沈书长身立在翻倒的木桌旁,他垂着头,在那一瞬里,沈书的神色镇住了纪逐鸢,他脑海里俱是古刹佛寺,青烟之中,近乎慈悲的伤感。

“把他捆了。”纪逐鸢吩咐刘青。

沈书却摆了一下手,朝刘青说:“给崔牌头换个房间,床铺得舒服些,让他睡个好觉。”沈书身子一晃,往纪逐鸢走了一步,整个人便往前倒去。

纪逐鸢连忙把沈书抱起来,弄回房里去躺下,沈书躺又躺不住,不断坐起来要水喝,折腾了半个时辰,吐过才算舒服了。纪逐鸢端了一盆干净的热水进来,却见沈书一条腿垂在榻畔,已经睡得打起了小呼噜。纪逐鸢只得拧了帕子去给沈书擦脸擦脖子,沈书身上酒气浓烈,纪逐鸢给他擦完身,去厨房煮热水,总算在厨房里翻出来一罐蜜糖,调了一碗甜汁,把沈书叫起来喝。

沈书头痛欲裂,只不肯喝。

纪逐鸢就把蜜水含在嘴里,喂了沈书大半碗,此时沈书晚上才换的文士袍也弄得湿漉漉的,只得重新换过。

彻彻底底断片儿的沈书身上滚烫,纪逐鸢把人扣在怀里,沈书也睡不老实,不到子时,自己个儿爬到纪逐鸢的身上。纪逐鸢顾惜他吃得太醉,送到嘴边的肉也不肯吃,只把沈书紧紧箍在怀里睡觉,睡得没头没脑,做了个荒唐的梦,于梦中放肆纵横,还硬要逼人哭出来才肯罢休。

天亮时纪逐鸢手臂发麻,垂眼一看,沈书枕在他一条手臂上,背对他,他是从身后抱着沈书的,意识回笼的第一刻,纪逐鸢尴尬极了,连忙往后退。

沈书没醒,眉头拧着。

纪逐鸢用手抻开沈书的眉峰,起来给沈书换了一身单衣衬裤,拿了脏衣服去洗,顺便把粥熬上。

·

“韦将军稍微宽坐,沈大人连夜审问,从崔牌头的嘴里撬出了点东西。”刘青亲自给韦狄上茶,完事退在一边说话,“不过沈大人还念韦将军当日救朱公子的恩情,说来了这三日,也没能见到将军,礼数不周,不大妥当。”

韦狄点头,便在房间里坐下了。这里本来是祝牛耳家宅的一个偏院,厢房不大,更与平常见客的堂屋、正厅全然不同。

沈书精神不好,一个接一个哈欠往外窜,眼角也夹着泪花。

纪逐鸢一直不看沈书,盛了粥往沈书面前一放,自顾自埋头吃早饭。

“韦将军没有喝茶,倒是在四处看,似乎没有来过。我把人从军营接过来的路上,都是我带的路,但他寡言,没有能说上几句话。”

沈书捂住一个哈欠,把那股酸劲儿强压下去,说:“你去陪他坐一会,随便唠几句,他要是不想说话,你就只陪着,问他吃早饭没有,要是没有,就从厨房给他拿点。”

纪逐鸢眉头略微一皱。

沈书改了口,叫刘青先去问韦狄吃没吃早饭,没吃就让人去街面上给他买几个包子打发算了。

早饭的粥煮得清淡,净是碧绿的碎菜叶子,一点肉糜,恰好对了沈书的胃。昨晚酒喝太多,嘴里又干又苦,起来之后,沈书连喝了三壶清水,才觉好些。

这么问案子也太伤身了,沈书盯着纪逐鸢看。

纪逐鸢:“???”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怎么昨天不拿两个坛子来,一个装酒一个装水,平日你不是不让我吃醉酒?”

“………………………………”纪逐鸢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微微发红。

“今天起来浑身都不舒服,又酸又痛。”沈书突然闭了嘴,屁股也痛,摸上去又没事,真奇了怪了,光记得昨晚问了崔牌头什么,后来往纪逐鸢身上一倒之后的事儿,半点想不起来。怪道都说喝酒误事,以后再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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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珠蚌活不了那么久,但十年以上的老蚌也有人号称见过。真作假时假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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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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