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巍清捏了一下自己空落落的手。
沈书问:“王大哥,究竟怎么一回事?”
王巍清嗓音沙哑,揉了一下眼睛,垂着头坐在凳子上,抬头时眼睛通红。
“一早我在胭脂铺门口碰上兰儿,就是你嫂子,当时一架马车冲过来,我不知道是她,她戴了帷帽。人被我拦到一边时,她的帷帽掉了……”王巍清控制不住眉头颤动,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她身上都是伤,我杀的那个人,是一个乡邻。”
当年王巍清的家乡被杨完者攻占,苗军残忍,屠杀无数,混乱中王巍清一个不留神,老婆孩子都被惊慌逃窜的人群冲散,他混在流民里沿途打听数日,一直没有找到家人。韦斌是王巍清的同乡,他家人俱在这场兵燹中丧生,两个人这才结伴而行。之后王巍清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老婆孩子,孰料他老婆当时只是被邻人带走。
“他骗兰儿说亲眼见到我已经跟旁人离开,兰儿一个妇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身体羸弱,根本无力反抗。她虽然不相信我丢下他们母子,后来辗转了许多地方,那畜生在孩子半岁时,便要跟她同房,她想自尽,那个男人就要摔死她的孩子。后来为了儿子,只好委身于他,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王巍清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定定地盯着地面,两只手交叉在一起,骨节因用力而发白。良久,他平复下来心情,咬牙道:“战场上我杀过无数不知道好人坏人的人,只因他们是敌军。而这个畜生坏事做绝,凭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我恨不得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把兰儿身上的伤痕十倍百倍还给他,只割下他的头,已经便宜他了。”
纪逐鸢握了一下沈书的手。
沈书这才察觉自己掌心里都是汗,。纪逐鸢把一杯茶放在沈书的手里,让他喝。
“这样的人死了会下地狱。大仇既报,当时到底都有谁看见你提他的头出门?大概有多少人?”
“十来个?杀他时他叫得跟猪一样,惊动了些人。我看到兰儿身上的伤,她脖子手臂都没有一块好肉,除了脸,那禽兽怕她出门时被人看见挨了打,没有动她的脸。她看我的眼神,跟从前一点也不一样,我当时抓住她的手,她就像只惊弓之鸟,只想马上躲起来。她从来不是这样,她看我时就像看一个陌生的人。”王巍清苦笑摇头,“是陌生的坏人。”
“孩子喜欢你。”沈书一眼就看出来,小孩才不到四岁,如果不是对王巍清感到天然的亲近,刚目睹这种事,一定会吓得哭闹不止,根本不可能哄得住。
王巍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只有十来个人看见……”沈书心里也放下了石头,这样事情好办得多,沈书询问地看纪逐鸢,“先不用走,看看太守府什么态度。”接着沈书问王巍清死者在隆平府里还有什么认识的人没有。
“没有了,他们在外流浪两年,随难民逃进来。隆平府里缺人耕地,这才进城安家。”王巍清控制不住嗓音颤抖,眉心一直没有展开,说话带着克制的气音。
沈书想了想,朝纪逐鸢使个眼色。
“李维昌?”纪逐鸢问。
“周,周。”沈书只说两个字,纪逐鸢就出去了。
王巍清低下身,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不住颤动。沈书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搭上王巍清的肩膀。
低沉的哭声像一把剪子扎在沈书心里,他忍不住难受,胃里不舒服,脸色也发青,便抬起手轻轻拍王巍清的背。
朱暹来时,沈书已经把王巍清一家人带到昨天才清出来的一间田舍,正在半山腰上。
李贲侧身让他们进去,便到门外守着。
“这地方小点,离园子最近,房顶叫人补过了,应该不会漏水。”田舍有一个小院,没有封死,就在农田旁边,屋外栽了两棵柳树,一口井,一个屋檐下,左右各一间小屋,正中是堂屋。沈书让王巍清看看,这里要是不满意,上头还有一间,就是稍微远一点,而且旁边有一片桑树林。
“就这里。”王巍清看了一眼媳妇。
年轻妇人低垂着眉,始终不与沈书对视。
而沈书观察到,她根本都不跟王巍清对视,除了被王巍清杀死那个恶人,夫妻二人恐怕到现在也没说上一句温存的话。
沈书便笑道:“既然哥嫂都满意,就先住着,过几日看看什么情形,若事情没有闹开,便搬到下面院子里住。一般这样案子到了衙门里,得要画像张贴出来搜捕,但这时节,也不好说。”
妇人抬头,似乎要说话,最后还是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沈书解释道:“如今早就坏了规矩了,天天你杀我我杀你,这么一个人,还是个该死的人,他在隆平府没有亲戚,自然不会有人为他叫冤闹事。就看太守府里的人有没有本事,能不能找得到人画出王大哥的像,要是没这本事,就算发了文书要抓人,一来不知道王大哥是谁,二来要是画像不像,就抓不着人。这边东侧,有一条小路,下去就是河,真要有什么事,也可以匀点时间。”
至于匀出来时间做什么,沈书就不用说太明,王巍清知道,真到那一步跑就是了,大家反正也是从应天府跑过来的。
而且住在这里安静,到园子里走也得一会,完全听不见那头的声音,自然,那头也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既然王巍清的媳妇怕生人,就让他们夫妻两个住在这里,总得要说话,到了晚上总得要吃饭烧水。
下坡路上,李贲憋不住问沈书:“少爷,不拨个人上来伺候?”
沈书勉强笑了笑,心里还是堵得慌,漫不经心地答:“拨个人不是添乱吗?”
李贲眼珠子一转,哎呀一声,低声道:“少爷要让王大人哄老婆去?”
沈书看他一眼。
李贲连忙嘘声,“小人不说了。”
沈书就懒得到前面招呼朱暹了,王巍清也不是说就不走,还得看看怎么个情况,于是他把李维昌叫来,毕竟家里的小厮难保不眼熟。
“又要用我的人?”李维昌叫道。
“我这里没有闲人,不用你的人我上哪找人去?”沈书对李维昌毫不客气,“过几天有事交给你。”
“我的少爷,还有什么事?你的人一个比一个能惹事,就不能让我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成天找些晦气。”李维昌话里有话。
沈书看了他一眼,放下笔。
“你那个高荣珪,一出城就把人给我带偏了,天天跟个炮仗似的。是我的人走江湖多啊,还是他跑江湖多?你得给我加钱。”
沈书:“……多少?”
“五百吧。”李维昌随口道。
沈书“哦”了一声。
李维昌搓了一下手,翘起脚,朝旁边伺候笔墨的孙俭吩咐,“叫你们管钱的来。”
孙俭只当听不见,垂手站着。
沈书铺开一张纸,刷刷几笔写了,交给李维昌:“把这封信传给高荣珪,他会安分的。”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