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的话很直很刺,董卓却意外的并没有动怒,他摩挲着下巴,半晌后笑道:“先生或许真的看透了某,这时候某心中对先生只有感激,竟无丝毫愤怒。”
“只是董公若真个权倾朝野了,念及今日之事,恐怕会烹了在下。”
贾诩面无表情的说着恐怖的话语,董卓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除了一开始的那些“原罪”,他会被朝廷主流排斥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他太过凶厉、残暴。
生于边疆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这种问题,但董卓尤为突出,他漠视人命,贪欲无厌,正是典型的游牧民族风格。
以他的性格,待他大权在握,说不定真就记恨起今日之事也未可知。
“某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错的,若无这份贪欲,某也未必能走到今日。县尉之子,却封侯为牧,此生不曾虚度,有何可憾之处?”
“董公若一直胜下去,这道理自然就是对的。可逆天下人的道理而行,恐怕终究是一场空。”
董卓已经感觉到失血带来的一丝眩晕了,他摇摇头,嗤笑道:“时间不多了,某还要去备战,先生真个无甚想说的了?”
贾诩一手扶额,仰头看向天空,视线却被帐篷挡住,他幽幽道:“董公既已知道在下有二心,为何不杀?”
董卓洒然一笑:“先生的二心,想来是为董某失败后做的准备吧?以某观之,先生可不是背主求荣之人。”
贾诩幽幽道:“董公的机会,可以说在入陵事变后就没了,之后只是尽人事罢了。某先前告知了何车骑一些东西,例如吕奉先背弃董公,投向了太后,试图在机会成熟时诛杀何遂高。”
董卓目瞪口呆,指着贾诩,片刻后仰天长笑,笑声放肆至极:“先生啊先生,真可谓心毒啊,奉先事先生甚恭,先生却把他卖了出去?”
贾诩漠然道:“背主求荣之徒,死不足惜。”
“先生可不会做这般无聊的举动,让某猜猜,先生有什么深意。”董卓在帐中来回踱步,大约半盏茶后,眼神一亮,道:“先生,真毒计啊!如此即便董某死了,这天下,恐怕也安不了了。”
“终究比不过妇人心毒,若无她一再逼迫,此计也难有成效。何遂高一直纠结于做周勃、霍光、王莽还是梁冀,也一直自我欺瞒,在下便帮他做个决定,看他何遂高愿不愿意做断头的大汉忠臣!”
董卓击掌道:“好一个妇人心毒,权未定、势未明,却惮大臣如虎,心胸狭隘至斯,不愧是能毒杀先帝嫔妾的毒妇!
有如此毒妇,大汉又非高帝之世,动乱便是必然之事了,如此即便某战死,这天下也会因某而乱!好事!大好事啊!”
张狂而肆意的笑声充斥在军帐中,贾诩只是默默的看着董卓,等到他笑声渐停,才淡淡的道:“董公真个不惧死?”
“生不五鼎食,死当五鼎烹!能为这大汉的坟墓撅一抔土,那是无上的荣耀啊!都到了这时候了,难道某要摇尾乞怜?
先生,你道某人心不足,不依你计,你可知那袁本初派来的人又是何等张狂?某堂堂列侯、州牧之尊,他却视若袁氏家奴,仿佛能为他袁氏做事便是无上荣光?
某偏要逆而行之,看看这袁氏能有何种能耐。先生此计一出,袁氏再不安稳,恐有灭门之祸,这便是对某最好的贺礼了,死又有何所惧?”
看着越发张狂的董卓,贾诩暗叹了口气,这便是人心啊。
人心是多样的,所求是不同的,朝中诸公以己度人,总认为董卓会苟安,求保富贵。
董卓却是一个冒险之人,他敢顶着灵帝的圣旨抗命不尊;敢据军伍为私兵;敢无诏迫近京师。
如此种种,俱是满朝公卿想也不敢想之事。此人一生冒险,却又屡屡险中求活,早养成了这行险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