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精力旺盛，欲望勃发的年纪，少主怎么还是一副清冷、禁欲又无趣的样子呢。
比从前在教中的时候更无趣呢。
难道外头的花花世界就一点也不吸引他？
他就从来没有欲望吗？
他会因为谁而生出欲望，他纾解欲望的时候想着的是又是谁呢？
绿衣侍女面颊潮红，目光湿润，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思绪早已飞到了天边外，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杨意怜早已见怪不怪，面无表情道：“你走吧。”
绿衣侍女半天才回过神来，茫然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应该回答什么，张了张口正欲回话，却忽然听见屋外响起几声凌乱的，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杨意怜瞥了她一眼，她只好默默地咽下了想说的话。
屋门未锁，屋外那人似乎与杨意怜十分熟悉，只是匆匆在门上敲了两下，没等主人来开门，便随意地推门而入。
一个手提银剑，青衣束发的少年走了进来。
绿衣侍女却在自家少主的目光催促之下，不得不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向门外走去。
同那青衣少年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闻到他身上沾着的一点杏花香气。
她习惯性地生出一点点心痒。
……也不知这人是谁？长得倒很好看，身段又风流，不同于杨意怜的冷若冰霜，这人眉眼天生温柔含情，在床上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只可惜步伐之间似乎有些凌乱，要么就是大白天的喝醉了酒，要么就是轻功不好，内力虚浮，再要么……嘻嘻，就是中了春/药。
其实就算是内力虚浮也不要紧，她也可以不采补，就冲着那副漂亮的皮囊，她也不吃亏。此时此刻，就不得不遗憾她正在少主的眼皮底下了。杨意怜向来厌恶这些风韵事，她不敢造次。这要是在教主身边，她早就撺掇着把人弄到床上去了。
唉，她若与卿无缘，也不知要便宜什么人。
她心生遗憾，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屋门，然后转过身来，借着帮他们把门带上的机会，她最后向屋内那美丽的少年投去一瞥。
这一瞥便叫她怔住了，差一点漏了馅儿，暴露了自己依依不舍的事实。
她看见那少年的背影略微踉跄，步履不稳地朝杨意怜扑了过去，她那冷淡的少主也似乎忽然变得怜香惜玉起来，竟然没有躲开，而是伸手将人接到怀里。
那只惯常握剑杀人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摸了摸青衣少年柔软的乌发。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幕。
不对，她怎么把自己代入了，少主又不是她。
……应该把青衣少年换作个千娇百媚的少女还差不多。
她心里默默嘀咕着，面色古怪地关上了门。
——
杨意怜眉心微蹙，无心关注门外人的心思，只被怀中的少年占据了全副心神。
他将少年半托半抱着扶到榻上，伸手试了试他额上的热度，又转而去探他的脉门：“你怎么这么烫？”
少年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爬起来，身体却变得热而软，方才强行压制住的药性一旦失了约束，反弹起来便犹如冲破堤坝的洪水，迅速地席卷了全身，骤然间猛烈到再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心火灼烧，冷汗淋漓，神悸气郁，脚底好像踩着棉花似地，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他见到杨意怜，浑身上下的气力便都消失了。
杨意怜仔细地摸着他的腕脉，不多时，神色渐渐沉郁下去。
“……合欢散？”
他默默地咬了牙，强压下眼睛里的一丝愠怒，轻轻抱住了少年的肩膀，声音柔和得像怕惊扰了他：“谁给你下了这药？”
“没事……那人你别管。”少年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竭力维持着清醒抬起头来，望着杨意怜道：“小丫失踪了。”
杨意怜皱眉道：“苏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苏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唇边忽然泛起一丝苦笑：“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瞒着我？”
杨意怜抱着他烫热得吓人的身体，不由略带焦躁道：“这些事我会替你解决的，你已经够累了，为什么非要事事都弄清楚不可？”
苏朔抿紧了唇，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发着抖，却依旧执拗道：“你要怎么解决？他们抓她是因为我，你却把我撇开，像是要解决的样子么？”他越说越难受，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喘不过气似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断断续续地道，“你也是这样，我爹也是这样……无非就是觉得小丫的命不如我金贵，不愿我以身犯险，所以宁愿坐视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代我受过！不是么？”
杨意怜恼火地睁大了眼睛，微微提高了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从未故意拖延过救她，只是现今她身上的关注太多，过些日子我才好动手……虽然一时不能救她出来，我也会尽力让她得到最妥善的照顾。她什么事也没有，现在有事的人是你！”
苏朔其实刚把指责的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可心里的一把郁火却无从发泄，烧得他脑子都有些不清醒，只能晕晕乎乎地听着杨意怜的教训，又是焦灼，又是后悔紧咬住唇，怕自己又说出什么失去理智的话来。
杨意怜骂完，又心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唇：“别咬自己，咬着我吧。”
苏朔无力地摇了摇头，极为依恋地靠在他的肩上，原本清澈的嗓音变得微弱低哑，愧疚地小声道歉：“对不起。”
杨意怜抬手抚过他微湿的黑发与瘦削的肩背，不知为何忽然忆起初遇时那个明亮慧黠，少年意气，说起剑术来滔滔不绝，从不知愁为何物的白衣少年。
心中蓦地绞痛难忍。
好像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刀刃带出一串淋漓的血珠来。
十多年来，这样来势汹汹，难以抑制的痛苦还是第一次。
他忍不住抱紧了苏朔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地吸气，声音微颤道：“阿朔，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苏朔迷迷糊糊地亲了亲他的耳垂，认真地安慰道：“好，那换一句。”
他伸手回抱住杨意怜，热烫似火的掌心轻抚他的脊背，气息灼热地低声道：“小意儿，我爱你。”
杨意怜睁大了眼睛。
被苏朔紧紧抱着的温软身体蓦地僵住，急促的呼吸声重重地一顿，连带着心跳仿佛也一起停滞。
恍惚之间，周围的声音模糊不清地弥散开来，东风微雨，杏花莺啼都骤然远去，身体像被浸入温暖的水里，即将丝丝缕缕地融化消失。
少年清澈微哑的爱语，好似一捧金色细沙自耳畔簌簌流过。
——像是温柔爱抚，又像重重一击。
——像是多年以前，他心上被人生生剜掉的那一部分，猛然之间又被鲜血淋漓地填了回来。
他曾无知无觉地度过漫长的年月，却在此刻清晰而充实的疼痛之中，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被夺走和丢失的，究竟是何等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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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