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1 / 2)

映海棠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说实话,她也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其中她最不明白的就是教主和眼前这位苏少侠的关系。

六年以前,她只是单纯觉得教主的手段神鬼莫测,竟然能把武功高强,聪慧冷静的苏家小公子耍得团团转——借苏小公子之手,教主不仅剪除了教内元老在江南的众多党羽,更轻而易举地将其中部分势力收拢到了自己的手中,在苏氏和六扇门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场偷梁换柱的大戏。

由此看来,苏家那位天之骄子对教主的深情厚谊,真可谓至死不渝。可教主杀掉他时却全无一丝留恋,这心性手段……也实在令人生畏。真不知苏小公子被最信任的人一掌拍入脏腑,吐血而死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这样想着,从此在教主面前噤若寒蝉。

可过了昨晚她才忽然觉得……她似乎想错了,而且是从头到尾错得离谱。

也许不是教主欺骗了苏少侠,而是他二人联起手来欺骗了天下人。

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苏小公子是在知道教主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依然利用自身在正道的威望和地位助他暗度陈仓?

毕竟江南一役的开端,正是源于苏小公子提供的一份地图,记录着圣教在江东的分舵位置与势力分布。既然此图全然出自苏小公子之手,他要在上头动什么手脚就太简单了,更何况以其发起人的身份,他的意见足以对正道联盟每一项决策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若有苏公子相助,教主当年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战绩虽依旧可怖,却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或者更进一步,当年那张准确地重创了圣教诸多元老,起到关键作用的地图根本就出自教主之手,只是通过苏小公子交了出去。他二人或许早就计划好了联手,目的却并非如天下人所想的那样是铲除魔教,肃清江南武林……

他们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江南一役中攫取足够的利益,襄助当时的少主一举夺取圣教大权。

映海棠想通了这一节之后,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个世上距离真相最近的人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苏少侠与教主之间的关系……可就颇为微妙了。

不论如何,教主很重视他,这毫无疑问,不然也不会单纯因为他需要照顾,就把犯下大错的映海棠轻轻放过了。

再多的,她看不清楚,也不敢好奇,更不敢胡乱猜测,只好闭口不言,把自己当成是瞎子、聋子和哑巴。

正当她打定主意要小心应对的时候,床上那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她身上。

苏少侠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和无法理解的神色,问她:“这是什么?”

映海棠又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回公子的话,这是精铁所制的镣铐。”

苏朔看上去十分头疼,但仍然耐着性子道:“我是问……为什么这玩意儿会在我手上?”

映海棠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笑容,柔声细气地向他解释道:“公子莫要着急。这是因为今夜有外客上船,公子身份特殊,还是不要走出这间屋子,不然叫人冲撞了可怎生是好?待事情了结之后,教主回来自然会为您解开这锁链。”

苏朔却毫不领情,皱起眉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长长的蜿蜒的锁链一直延伸到床尾的床柱上:“有这必要吗?又是迷药,又是镣铐的……有必要这样防着我吗?”

这话映海棠却不敢答,只好垂下头去。

苏朔好像也知道这话和她说了也没用,很快便不再说这事,转而看向她道:“能否劳驾姑娘帮我个忙?”

映海棠将头垂得更深了,极为谦恭地答道:“不敢,公子尽管吩咐便是了。”

苏朔有点郁闷地抿了抿唇,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略感丢人,顿了一顿,还是说出了口。

“这阵子有些奔波……我好像是旧疾复发了。”

映海棠微微一惊,抬起头来打量他。

青年的面容苍白而俊秀,冷汗涔涔浸湿了鬓角,手臂因为沉重的锁链而无力下垂,可四肢关节却偶尔会有不自然地细微抽搐。他的声音比起昨日好像略微沉哑了些,可语调却还算平和,听不出太大的异常:“我报个方子,烦请姑娘照方替我抓了药来……”

——

季景行站在厢房的门前,心中油然而生出近乡情怯之意。

他忽然不敢推门。

小舅舅……是真的还活着,不是我在做梦吧?

推开门梦会醒吗?

六年未见,那人的模样有没有变?

……他会高兴见到自己吗?

他曾想象过无数次与苏朔的重逢,无数种重逢方式,每一种都幸福美好到了极致。

但……现实与想象又从来不同。

他鼓起勇气推开屋门,而令他大松一口气的是,并没有迎来预想中最可怕的梦醒时分。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背影。

与过去有所不同,但又极为相似,修长笔挺,身姿卓然,有种不屈的风骨。幼时的他觉得这就是天下间最可靠的背影了——还好父亲不知道他曾生出过这种念头,不然非要和小舅舅拼命不可。

那人似是有些疲倦地斜靠在一张宽大的荷叶交椅上,背对着门口坐着。听见吱呀门响,他略微动了动,似乎想转头向这边看一眼。

季景行竟然被这细微的动作吓得一个机灵,鬼使神差般飞快地往门后头一躲。

躲完了才忽然懵了,心想,我躲什么?

杨舅舅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季景行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莫名觉得杨意怜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透出了深深的鄙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红着脸又慢吞吞地从门后面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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