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后面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冲动了，譬如说她当时其实可以顺便搬个凳子去的，这样子就可以坐着，脚也不用泡进水里不是。
温静看着调皮捣蛋，其实是个再懂事不过的孩子，他心里生气姐姐这样对待他，看见温宁那双泡的比他还肿的小腿，晚上又偷偷哭了好久。第二天一早起来，便不记仇的把自己的鸡蛋让给了温宁。
温宁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唉，可惜小弟后来虽然依旧调皮，但是分寸拿捏的也太好了点，搞的她再也没机会体会一下教孩子的乐趣。
还未靠近河边，温宁便听到孩童尖利刺耳的欢笑声。
想到河边偶尔也会有村民过来洗澡，温宁便大声喊道：“大宝？温大宝？回家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穿过竹林往里边走，刚到河边的平地上，便看见王明才和村里的两个青年浑身水汽，装模作样的教训挤成一团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的孩子。
看见温宁进来，王明才率先露出个讨好的笑容，“阿宁妹妹来了，大宝在这里，你放心，这里有我看着呢。”
旁边两个青年连忙帮腔，“对对对，我们都看着呢。”
温宁从前不爱出门，对村子里的事情也不算关心，因此只觉得两人有些面熟，却又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便习惯性的挂上客气疏离的笑容，对着三人笑了笑，接着目光锁定头发上还在滴水的大宝。
王明才与温宁见的也不多，只是到底是邻居，又有个温安在中间，到底比另外两人了解熟悉一些，便道：“阿宁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温宁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明才哥怎么在这里，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在柳树下看到你了呢。”
王明才先是一惊，又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分明没去柳树下，温宁肯定是在坑他。
“是吗？我中午从地里回来就来河边浮水了。”
温宁看着他，只是笑，笑得王明才汗毛倒立，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温宁却忽然移开目光，盯上一边瞧热闹的大宝，伸出手来，“走了。”
“小姑姑。”大宝颠颠儿走过来，一双清澈的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温宁。
温宁拉着他转身离开，也不理后边独自心慌的王明才，笑眯眯的对大宝说：“大宝啊，曾祖父的竹笠，你是怎么弄破的啊？”
大宝早就忘了他和温英的交易，咬着手指道：“三叔拿着棍子弄坏的。”
温宁继续笑，“大宝啊，糖好不好吃？水好不好玩啊？”
大宝：“！！！”
完了，他一直骗他娘头发乱了是玩乱的，而不是浮水后头发湿透再干，他不会绑的缘故。
温宁感受着掌心颤抖的小手，还是笑，“大宝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浮水啊？”
大宝：“！！！！！”
他转过身一把抱住温宁的大腿，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带着哭腔喊：“小姑姑！”
温宁笑着拍拍他还带着水汽的头发，笑得格外的温柔：“乖啊。”
河边的王明才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僵硬的站着。他总觉得温宁临走前那一眼别有深意，又想到安安最近动不动就提起温宁，他不由得手脚发软。
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肯定温宁才是那座拦在他和安安之间的大山。
旁边的两个青年没发现他的不对劲，用肩膀撞了一下王明才，好奇道：“那就是温屠夫家的温宁？长得可真好看。”
王明才不悦的瞪了两人一眼，“你们怎么可以随意说姑娘家的相貌！”
两人愣了一下，看着他，“你吃错药了吧，我们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啊？”
大良民风开放，姑娘被夸好看，从来就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这又不是前朝，说句姑娘好看，都有一堆人往姑娘头上扣各种各样的帽子。
王明才也愣了一下，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只是被温宁那个眼神吓到，才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河边离温大伯家有些远，两人到家里的时候，大宝的头发早已干透。
原本惊慌中的大宝稍稍安稳下来。
温宁一眼便看穿大宝的小心思，弯腰低声说道：“今天先放你一马。”
大宝最后一丝担忧也没了，抱着温宁的大腿笑嘻嘻道：“小姑姑真好。”
温宁微笑，在心中想：明日再说。
今晚大家都高兴过了，明日应当会平复许多，但是一时半会怕是也没心思下地干活，正是打孩子的好时机。
换成今晚说，大家伙都开心，要是哪个出来拦一拦，大宝说不得就能逃过一劫。
看着雀跃离开，对着小梁氏撒娇的大宝，温宁脸上的笑容越发动人。
小梁氏帮着大宝把弄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收拾好，叮嘱道：“下回可不许把头发弄乱，知道么？”
大宝甜甜笑着，“娘我知道。”
“今天有没有去河边玩？”
“去了，娘。不过大宝没去浮水，大宝很乖的。”大宝无辜的眨着眼睛。
要是大宝水他没去河边，小梁氏说不得还会起疑，听到大宝说去了河边却没下水，梁氏便自然的相信了他。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大宝的头发，才放开他，“好了，下回河边也不许下水知道不？”
温宁就这样看着才四岁的大宝把他娘耍得团团转，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大宝果然不一般。
一边的梁婆子看她摇头，便道：“不爱吃鸡腿？那给你留给鸡翅？”
温宁回头看梁婆子，疑惑道：“祖母，什么鸡腿鸡翅的？”
梁婆子：“……”
“我说，给你留个鸡腿或者鸡翅，留你明早吃。你要哪个？”梁婆子问道。
温宁抱住梁婆子，“吧唧”一下亲了一口梁婆子皱巴巴的老脸，撒娇，“祖母你对我真好！不过不用给我留，祖母你留着自己吃吧。”
梁婆子嫌弃的擦擦自己的脸，“做什么！糊我一脸口水。”
这孩子真是的，她一张老脸有什么可亲的。
这般想着，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前头十几年，她对这个孙女，感情只是淡淡。只是这段日子，看着她一个小姑娘，就要撑起一个家。做的还是杀猪这样的脏活累活辛苦活，饶是她再偏爱男孙，也难免会心疼，便想着要多疼她些。
谁知道这孙女是个黏糊糊的粘人精，你对她好一点，她便加倍对你好，一点也不记仇。
她养大这么多个孙子孙女，也就数这孩子嘴巴甜也真心记挂她们老人。
就是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坏毛病，动不动就亲人，一点也不害羞。
算了，哪有孩子不爱吃肉的，就留一个鸡腿再留一个鸡翅好，明早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是。
程家。
程瑾明将那张做工粗糙的书桌收拾好之后，看着桌面上的一大叠纸张，羞恼的敲了一下脑门。
他怎么这么傻，回来的时候应当买些点心的。
白日才收了阿宁的点心，本当是要回礼的，自己怎么就傻傻的全买了纸墨呢。
过来喊他的程老二连忙过去拉下他的手，“老三你怎么可以敲自己脑袋，敲坏了怎么办？”
程瑾明面无表情的放下手，问：“二哥，你有没有钱？”
程老二惊慌的捂住胸口，快速道：“没有。”
程瑾明看着他的手，笑道：“二哥你拿出来吧。”
程老二瞪着他，过了好一会，才不甘愿的把藏在胸前的钱拿出来。
他小心的翻开那块比巴掌大些的布，抖出里边包着的五文钱，不舍道：“老三你别说我亲兄弟明算账啊，这五文钱，你可一定得还我。”
程瑾明看着书桌上那五文铜钱，忽然想起他爹问他有没有钱的样子。
“这五文钱我可是攒了许久了，看在兄弟的份上，我才借给你的，要是换了别人，我可不会借。”程老二不舍的摸着铜板。
程瑾明看着油光发亮的铜板，确信自己二哥肯定没少摸这五枚铜板。
他转头看向一边的纸张，道：“我就问问，不借钱。”
想来他大哥应当也好不到哪里去。
算了算了，这两日勤些抄书，争取在中秋前能挣些钱，到时候再买些点心送过去吧。
也不知道阿宁喜欢什么样的糕点？可惜他太穷了，不然就可以多买几样送过去，总有一样阿宁会喜欢的。
程瑾明长长的叹了口气，看向一脸不可置信的二哥，笑道：“二哥过来有什么事情么？”
“哦，没什么，娘让我问问你，那猪肉你想吃红烧的还是蒜苗炒的？”程老二动作迅速的将钱包起来收回去。
“都可以，爹娘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做。”程瑾明笑道。
程老二拍拍胸口，感受到熟悉的触感，便在一边打了补丁的椅子上坐下，“哦，爹早就出去了，说是去打酒。骗谁呢，一文钱也没拿，酒葫芦也没带，打的哪门子酒。”
程瑾明笑了笑，拿出一边的书，对程老二道：“二哥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我想先抄抄书。”
程老二哪敢打扰弟弟的读书大事，连忙站了起来，“那我先出去了啊，你慢慢抄，不要累着了。”
程父最后到底喝上了酒，家里有喜事，等会又有客人，鸡都杀了两只，程母自然也舍得掏钱买些酒回来。
三叔公得知村里终于又出了个秀才，还是榜上的第五名，高兴的拿着自己都不大舍得喝的好酒过来，拍着程瑾明肩膀只说果然是有出息的。
说着说着又想起弟弟家那个糟心的程海，不由的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一个祖坟的，怎么一个这般混账一个这般出息呢？
难不成是自己死了几十年的老爹的坟墓位置选错了？
温家。
赵氏这次过来，虽然仍然话不多，但总算是没有挂着脸干坐，而是帮着在厨房烧烧火，递递碟子。
梁婆子和杨氏对她要求不高，只要别像往前那般挂着脸，一切便都好说。
温安看着状态却不大对，几节莲藕洗了又洗，连水灵灵的韭菜都被她糟蹋的不像样。
小梁氏只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便道：“大妹你去那边歇着，这里我来就好。”
一边的温宁正在听刚回来的温静说话，闻言也看了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温安。
温静忽然停了下来，羡慕的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问道：“二姐，你说我以后能不能也中秀才啊？”
温宁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温静为何忽然提起这话，毕竟这孩子，往日也没透露出过什么爱念书的迹象。
“自然是可以，只要你想。”
温静有些困惑，歪头看她，“可是爹是屠夫，大哥因为这个，也不能参加科举的。”
温宁认真的看着他，“大哥不可以，你却是可以的。大良律例，匠户与商户的长子不能参加科举，其他的孩子却是可以的。”
她摸摸温静的头，“只要你想念书，能好好念书，姐姐便让你念下去。说不定我们家以后脱离商户，还得靠你呢。说不得有一天，你还能成为我们柳树村里的头一位举人呢。”
大良商户匠户的地位不算低，除了长子不得科举，与一般的农户没什么不同，甚至因为有钱，日子比他们要好过许多。有钱的商人和手艺好的将人地位更是高的很。她自己做个屠夫，也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温静既然有别的想法，她做姐姐的，自然是要支持的。
温静只是看见温英因为中了秀才，一家人便围着他转，又是杀鸡又是做肉，还说要摆酒，一时羡慕罢了。
因此你一听到温宁的话，又想起村塾里先生恨不得把书直接塞进他脑袋里的模样，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就是说说而已。”
温宁却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认真的考虑起温静中进士的可能性。她越想越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温静还小，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未尝不可一试。
要是温静考中进士，她这做姐姐的……
嘿嘿嘿……
温静浑身一颤，心里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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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