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程瑾明想起从前两个哥哥没少摸着他的头, 烦恼他是个小矮子的事情，一脸肯定的点点头，“大哥二哥确实矮了些。”
“说矮也不至于, 这村子里, 比他们高的也没几个，也就木头那小子长的高些。”程父为自己大儿子二儿子辩解道，“木头那小子虽然长的又高又壮, 脑子就一般了点。”
说一般都是客气的, 那孩子整日傻乎乎的冒傻气, 牛高马大的，还是小孩子心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三人又聊了一会, 程瑾明像是不经意道：“爹、娘, 我想着你们和兄嫂以前一年从头忙到尾，吃食又跟不上, 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歇几日，就是这几日, 也有忙不完的事情, 也算不得歇息，身体看着还好，只怕内里亏损的厉害。如今我们家好了许多, 不如去请个大夫回来把把脉, 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好趁着冬日补回来, 休养一番, 你看如何？”
“何必费这事, 我身体好的很, 挑着柴走三里地都不带喘粗气的，你再看他们，能吃能喝的，一刻也不消停，好的很，请什么大夫，没得白白浪费钱，多杀几回鸡给他们补一补就好。”程母摆摆手，为儿子的贴心高兴的同时，又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
乡下人家哪户不是这样辛苦过来的，比他们不如的还多着呢，不都好好的么，哪里就需要这般矫情起来。
“话不是这么说的。”程父摇摇头，顶着程母的死亡视线开口道，“你想想村子里老了的那些老人，大多都是前一日还在下地，中气十足，看着身体康健，吃饭还能吃三大碗的，忽然一下倒了就起不来的，这样的还少么？可见是常年劳作，外面不显，内里却亏的厉害，精气神都耗光了的缘故。”
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也不懂，反正这样的事情在乡下很是常见，为了说服妻子，程父继续一脸正色的胡扯着，“你再看那城里，多少老人走路都蹒跚了，牙也掉了眼也花了，这就是人年纪上来了，看着老态龙钟，底子可是好的很的，比乡下的老人强多了。再说了，如今我们家中算不得富裕，但也不差那么点钱，花点钱给儿子儿媳们号号脉养养身子，我们俩个不过是顺带捎上罢了，你还舍不得了。”
“我哪里是舍不得。”程母立马反驳道，“我只是想着无缘无故的请大夫来家里，这没病也要诊出病来，不吉利。”
“我是那小气的人么？便是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我何时在儿媳身上省钱过了？”程母瞥了一眼程父，“我只是一时没想这么多罢了，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他们还年轻，调养调养身子也是好的。如今家里也不缺那一口吃的，可以再添几个孩子了，家里许久都没添新丁，我看他们最近还挺闲的，等身体调养好了，就可以抓紧了。”
程瑾明：“……”
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就好。
程父也不是很明白这话题怎么忽然就转到添丁这回事上来，沉默了片刻，“嗯……你说的对……那我这就去请大夫。瑾明啊，你不是说要去访友么？时间不早，该出发了。”
反正自己只管请大夫回来就成，至于添丁这回事嘛，他是乐见其成的，怎么说那都是为他程家开枝散叶不是。
正厅里围着火盆取暖的四人齐齐打了个喷嚏，异口同声，“真冷。”
得知儿子要去拜访朋友，本来还想拉着人谈谈心的程母立马催促道：“那是该出门了，可不好让人久等。”
“娘……”程瑾明还有些担心她，正想说些什么，就被推出了门。
“去吧去吧，好好玩，不急着回来啊。”
程母合上门，脸上带了些笑意，访友好啊，这样瑾明就不会闲着在家想那小姑娘想的忽然就傻笑了。
她虽然有些动摇，但是还没想好要不要顺了小儿子的心意呢。
可惜只顾着高兴的程母没有问一问自家儿子要去哪里访友，要是问了，说不得就高兴不起来。
……
下一次乡试要等三年后，因此温英并不是很急着要回到县学，而是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在家陪陪家人，顺便好好调整调整心态。
当然，他也没放下学业，每日里都有抽出两个时辰学习，顺便开始给大宝小宝启蒙，好好的体会了一番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
就是这一番体会，让他自己做先生的想法产生了动摇，他怕自己把孩子们教会之前，先把自己送走了。
你别说，这一来二去的，被气的多了，他的心情反倒舒朗了不少，气度都有些不一样，比着先前又大气了不少。
在他看来，不过一次考试失利，比得过家中那两混世大魔王可怕么？比不得，连他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得。
温英抱着正在吐泡泡玩小儿子，一脸的严肃，心中却在暗暗祈祷，这小子，可万万不能变的和他的两个哥哥一般，他根本不敢想象家中有三个混世魔王的情景。
小梁氏一脸好笑的抱过小儿子，“阿宁今日来了，她还收了个徒弟，在猪场那边，瞧着可热闹了，大家都过去凑热闹，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些日子看着平日里温和的丈夫被两个小儿子气的跳脚，额角青筋凸起，甚至忍不住吼起来，捂着胸口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不管当事人如何，这场大戏她是看的挺开心的。
温英这几日算是体会到做女人们的不易，尤其是要照顾孩子的女人们，因此道：“我不去，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平日里要照顾几个孩子，想来也没时间出去走走，孩子给我，你去吧。”
幸好小儿子还不会说话，也不爱哭，他觉得自己照看一个上午是没问题的。
“这有什么，我们一起去便是。”小梁氏笑了，只觉得心中甜甜的，她给孩子裹上一层包被，接着道，“爹娘他们都在那边帮忙，两家说好了今日中午一块在王家吃饭的，我们过去吧，看看哪里能搭把手。”
到了冬日，田里的庄稼也早已归仓，柴火也早已屯好，除了还得照看着菜园子，乡下人家便闲了下来，大多数时候便是凑在村中的空地上一起烤火闲聊。
这时节，村子里但凡有一点小事，都能让大家津津乐道许久。
更何况是王家的养猪场要骟猪了这样在平常都能吸引许多人观看的大事。
是的，在柳树村，骟猪，绝对算的上是一件大事，向来是很受观众们喜爱的。
温宁刚到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出动了，挤在猪场的大门，想要进去瞧热闹。
有几人甚至爬到墙头上，蹲在上面四处张望。
周围的人太多，钱又下意识的往大家伙的腰间看去。
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这倒是正常，村里人赚点钱多不容易啊，怎么可能就这般随意的放在身上，便是身上带着钱，那也是藏的牢牢的，拿一次衣服都要扒一次的节奏，怎么可能就这么大咧咧的挂在衣服外头。
钱又这人眼生的很，村民对视几眼，貌似切切私语，实则大声喧哗，“这人是县衙新来的兽医？眼生的很。”
“不清楚，看着好像和阿宁是认识的，大差不差应当就是了……”
“我看着不太像，你说他是来阉鸡的我还信，就这风吹就倒的体格，不像是骟猪的……”
“也有道理，就他这样子，怕是连头猪崽子都撂不倒摁不住……”
“啧，这小伙子弱了些，不然和我女儿倒是般配的很……”
“哈哈哈，你想的可真美，你家姑娘那腰都比他粗一半了……”
“大家伙，大家伙，散一散，散一散。”周大娘连忙站出来大喊道。
她今日没去作坊，而是留在了村子里，“这猪崽受不得惊，这么多人围着，吓到了便不爱吃食不长肉的，大家伙都散了啊。”
“可不是，这有什么好看的。”王大娘也站了出来，“都散了散了，你们放心，谁家要那家伙事的我都记住了，骟好了猪我就给你们送去，今日就先散了吧……”
人群嘻嘻哈哈的倒是空出了一片空地来，却没有几个人当真离去。
这么难得的热闹，今年怕是就这一回了，谁舍得走啊。
温宁冲着几人摇摇头，她知道周大娘他们是害怕自己骟猪的事情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才想着要疏散人群的。
可这样的小事，温宁根本不放在心里。她就不是那怕闲言碎语的人，不然刚做屠夫那会，就早已被流言蜚语击碎。
猪场的空地里，已经放了一排竖起的长凳，底下用厚实的黄砖压住，温大伯等人正往凳子上倒着固定一只一只背黑肚白的小猪崽。
可怜的猪崽们像是意识道自己不幸的未来，四只小蹄子努力的挣扎，此起彼伏的惨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王珠珠提着一个大篮子，里面放着一叠干净的棉布、以及膏油等物。
“你真要自己动手啊。”她问道，语气却笃定的很，“我见那城里的兽医，都是不长凳的，直接抱着就动手，你这怎么不一样？”
“我不喜欢抱猪。”温宁一派淡定，绝不肯承认是对自己手艺不太信任的缘故。
她拿出两把小小的，细长的，还带着弯钩闪着寒光的小刀，“今日只骟公猪崽是吧？”
“嗯，母猪崽留着，养大了合格的以后留着下小猪。”王珠珠雄心勃勃，势要把养猪场做大做强。
而要做大做强养猪场，猪场里的母猪就不能少。
“明白。”温宁点点头，把其中一把小刀递给钱又，“那是我让程林往你家中送的骟猪示意图看过没有？”
“看过看过，我都记住了。”钱又连连点头，那图虽然简陋抽象的很，却也直白，索性上面写的还是很详细的，他用几枚点心贿赂了隔壁家在私塾进学的小孩，让人念了一遍又一遍，总算把步骤方法要点等记得牢牢的。
他握着那把小刀，莫名的悲从中来，那些是待阉割的猪，而他，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待“阉割”。
那边王珠珠周大娘几人已经把一只一只固定好的小猪崽消毒完毕，几块脏了的棉布被仍在另外一个篮子里。
在周围闹哄哄的声音中，温宁举着小刀，一步一步逼近那些还未体验过世间险恶的小猪崽们，“放心，我这刀快的很，你们不会痛苦的……”
温英和程瑾明进来的时候，看见这样的一幕。
温宁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微微勾起，她一手握着小公猪的关键部位，一手拿着小刀，寒光一闪，便在那部位留下一道纵向的小切口，接着便是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球状物体被挤出来，然后有一根白筋被隔断，球状物体在她手中灵活的转了几圈，寒光一闪，刀子从中划过，那球状物体便脱离了猪身，被扔进地上放着的木盆子里。
她的声音甚至没有多少起伏，对着旁边的钱又道：“看见了么、？简单的很，一是固定好蛋蛋，使其紧绷，二是下手要快，避开中缝和纵膈，一刀切透，切口要小，然后挤出蛋蛋，三是断白筋，断血筋，完成。”
说完又有一个白色球状物被她扔到木盆子里，她也退开一步，王大娘则上前给切口消毒，然后将猪崽放到冲洗干净，现在变得干爽的猪圈里。
四周的围观的男人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裆、下一阵冷风，莫名的透心凉，他们齐刷刷的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着温宁动手的那一幕，以及她的解说。
从前看男人动手，他们还有闲情评价对方的手艺，怎么今日换成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瘆人，让人心慌的厉害。
场里场外一片寂静，她的声音格外冷清，带着冬日的寒气，“很简单，利索点三刀就能解决，永绝后患。你来试一试，不要着急，手稳住。”
温英已经傻了，木呆呆的看着温宁，连眼睛都不会眨。
程瑾明要比他好些，神色和温宁如出一则的平静，只是衣裳下的双腿紧紧并拢着，有些后悔自己来这一趟。
他觉得阿宁方才那一手，怕是会给他留下不少心里阴影。比如从前，他看着阿宁的手，能想出无数的赞美词，而如今，他只能想起“手稳住，三刀解决。”这样的话语。
他觉得自己，短时间内，不是很敢直视阿宁的手。
不过真不愧是阿宁，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好生厉害，出刀果真快的很。
王珠珠一脸惊叹的看着她，“还是你厉害，动手比那些老兽医都利索。这么简单的活计，亏得他们还敢开口涨价，我一看就会了……”
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钱又举着小刀子还在发抖，温宁正在仔细的擦手，根本没人听她说话。
钱又感受着手中奇怪的触感，用力的咽了咽口水，一刀划下去。
温宁还在擦手，她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指着伤口道：“这里往上一点，切口小一点……”
她想说一厘米，想了想伸出一截指头比划，“看到没，小这么多。还有，下刀果断些，你这总鞘膜都没切透……”
钱又的手果真算是灵活，脑子转的也快，在这一方面倒是挺有天分，在几只小猪崽贡献出自己的□□后，他很快就上手了，虽然还是比不得温宁利索，却也做的不差，起码也能做到三刀或是刀就能取蛋。
师徒二人一人一刀，指尖中寒光闪过，“唰唰”的了结了猪崽们的烦恼根，而盆中的白色球状物也越来越多。
村里前来围观的男人们早就在温宁的手起刀落中离开，现场中除了在猪场中帮忙的几个女人，仅剩下钱又这出师过快的男人。
王大娘有些不屑的“啧”了一声，都是胆小鬼，一个一个跑得快。
梁婆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很是犯愁，“这以后可如何是好。阿宁，你什么时候连骟猪都学会了？哪有女人做骟猪匠的，你这做了屠夫又做骟猪匠，以后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