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岳动作恭敬到挑不出错,眼中却满是兴味。
“千年不见,陛下在人间过得可还好?”
乔何自轮回初始,便生生世世受尽折磨,这其中何尝不是他在背后做手脚。
千年来阴岳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这位万人之上的冥帝,在凡世受尽苦楚的悲哀模样。
“地上一日,此间一年,用万年时间来下一盘棋,阴岳,你真是好算计。”
乔何眸沉如墨,面上分毫不显情绪,即便是阴岳也一时不敢直视。
“为了陛下,万年还算不上长。”
“抬起头来。”
阴岳低垂着的头慢慢抬起,眼中的志得意满昭然若揭,事已至此乔何已无退路,他也没必要再去装什么毕恭毕敬。
乔何伸手抬起他的下颚,独属于他的轮回之力将阴岳的下半张脸瞬间腐蚀殆尽,阴岳强忍住削骨般的锐痛,果断挥手成刃将自己整个头颅割去。
失了头颅的身躯踉跄着倒退了几步,险些跌落桥下,阴岳心中暗恨,汇聚阴气又凝出了个半虚半实的脑袋出来。
奈何桥边,曼珠沙华母株控制着数不胜数的子株,沿着桥栏一寸寸蔓延近千米,无声无息地靠到阴岳身边,眨眼间便缠上了他双足。
阴岳坏事做尽,欠下了一身的因果,对这被业果吸引,以魂力为食,动辙蚀骨搓皮的曼珠沙华颇为忌惮。
眼见双腿动弹不得,花籐也一刻不停地顺着小腿一路往上,阴岳气急地厉声唤道:“奈何!”
无论是他的口气还是称谓,都激怒了母株,与奈何桥桥魂息息相通的它们,知道自己久别重逢的陛下,动怒了。
乔何不疾不徐地走向略显狼狈的男人,嫣红色的花朵羞涩地探出花蕊,在他经过时轻轻触碰着他赤躶的足尖。
“阴岳,你该死。”
“我当然该死,不过——”
阴岳原本难看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他冷声讥笑道:“陛下,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杀,你动得了手吗?”
奈何桥自天地伊始便存在于世间,掌管着万物的轮回与因果,连这偌大的地府都是围绕它所建,乔何作为奈何桥的桥魂,从诞生之日起便被奉为冥帝,天道之下无出其右。
阴岳虽担着阴天子的名头,说白了也不过是这阴曹地府的管理者罢了,若同乔何相比,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是云泥之别。
如果乔何想杀他,怕是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难上多少。
但阴岳认识乔何太久了,久到对他的行事秉性如指诸掌,只要自己还是阴天子一日,乔何就绝不会冒着地府大乱,神位空缺的风险杀了他。
然而此时的乔何情绪远远算不上稳定,十世的经历像是一团布满尖刺的乱麻,扎得神识隐隐作痛,千万年的记忆如同炸裂开般瞬间回笼,即便是他也无法完全保持清醒。
乔何任由心中的恶感蔓延,对阴岳眼中自以为是的洋洋得意熟视无睹。
“杀了他。”
短短三个字像是个无形的开关,原本动作迟缓的血色花朵顺着阴岳的双腿,刹时间便盖住了他大半个身子。
阴岳心中阵阵发冷,曼珠沙华上满满的都是因果之力,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已反应不及,身体瞬间被融化成一滩血水,转眼就没了人形。
即便这具身子只是由阴气凝结而成,但因果线却像是食髓知味一般,紧紧缠住了他的神魂,魂力被花蔓啃噬吸收,成了这可怖花朵最好的肥料。
阴岳一时慌了神,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乔何居然真要杀他。
“奈何!我是阴天子!我早已位列神位!你不能杀我!”
“奈何!你难道要弑神吗?!”
“陛下!”
乔何半垂着眸,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很快被腐蚀一空的身体,对他近乎嘶吼的呼喊声置若罔闻。
阴岳从趾高气昂到低声下气,乔何却始终不为所动,过了没一会儿整个下颚都被侵蚀一空,连开口求救都不能。
乔何缓步朝他走去,密密麻麻的彼岸花像是为素裹的桥身穿上了一件红装,放眼望去满满都是张牙舞爪的茜红色花朵,耀目到几乎刺眼。
为了方便乔何落足,彼岸花颇具灵性地为他让出了一条丈宽的小道,花朵左摇右摆地簇拥在旁。
乔何虽神志尚不清明,脚下却下意识地避开了绽放中的花朵。
待走到近前,他低头看向只剩下半副的头颅,片刻后不急不缓地俯下身,汇聚了轮回之力的指尖覆上了阴岳的眉心。
没有人比掌管轮回的他,更清楚该如何去杀死一位神。
阴岳双目怒睁,渗入灵魂的剧痛让他恨不能吼叫出声,眼看着即将神魂泯灭之时,一道辨不出性别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乔何的动作。
“陛下!还请住手!”
乔何收回手,缓缓站起后回身望去,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似乎对此人的出现并不意外。
“金觉。”
来人体长八尺,身后隐隐带着灵彩,脚下骑着头形似雄狮的瑞兽。
金觉看着地上的半颗头颅暗自摇了摇头,此刻同乔何说理绝不是上上之策,倒不如尽快助他神识彻底归位。
“陛下神识乍然归位尚不清明,我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金觉双手快速结印,身后霞光大振,一缕灿金色的光辉径直打入乔何眉心。
他收回动作后不久,整座奈何桥突然震了一震,一阵似钟鸣又如鼓雷般的声音谱成神乐,回荡在整个阴间。
冥帝,归位了。
乔何缓缓睁开双眼,墨玉似的双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将此间所有色彩都吸收得干干净净,周身千里内目之所及之处全部归于灰白,唯独留下曼珠沙华的嫣红格外扎眼。
“金觉。”
金觉双手合掌,“陛下。”
“你在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