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阁内顿时吵吵闹闹一片, 唐恣迷迷糊糊从案上抬起头,睁眼正对上徐文远站在他身侧, 那股挥之不去的幽兰香气犹如醍醐灌顶, 把他吓得瞬间清醒过来,后退了两步。
织锦笼花的鸾凤袍落了一地, 徐文远似乎未曾料到他这样的反应,一时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连那些一哄而上的大夫也止住了步伐。
唐恣只觉得头脑有些不甚清明, 看那群人都是层层叠叠几层虚影。
徐文远似乎想去扶他,“公子你......”
“我没事。”唐恣勉强站定,手中还抓着那件红袍的一缕流苏, 他愣了一下, “这件衣服...”
姬云崖不咸不淡地从一个抖成筛糠的大夫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昨夜这里烛火烧尽, 满室又找不到棉被厚衣, 若不是这件衣服救急,你恐怕会染了风寒。”
“原来如此。”唐恣有些恍然, “只是这件衣服实在是贵重......抱歉, 徐公子。”
“一件衣服而已, 无妨。”徐文远已经收敛了表情, 低声吩咐身后的家仆,“去把衣服挂上。”
两个低眉顺眼的家仆即刻上前, 小心翼翼地从唐恣手中接过那件红色长袍, 又一言不发地挂到了紫纱帷幔后的木架上。
稀薄的日光与尘灰攀着每一根丝线盘旋而上, 那只金凤失了昨夜的鬼魅阴森,只余端庄华美,灼灼然不似凡间之物。
唐恣放下有些僵硬的双手,眯了眯眼道,“徐公子,这件衣服制式很是少见,可有什么来历?”
徐文远并不避讳,“这是府上从前二小姐的东西,如今二小姐已经不在府中,这件衣服从此也无人动过,一直挂在这里了。”
提及胡妁,姬云崖默默扫了他一眼,徐文远其实顶着一张相当温和的脸,看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谨慎,此刻也是平静无波,若不是昨夜唐恣撞破他与胡玠一事,竟看不出半点逾距妄为之态。
“我们来时路上已经听过不少关于二小姐的故事,只是这二小姐,当真......是凭空消失的么?”唐恣没有被他的无动于衷打动,缓缓发问道,“那这个故事再加上这件长袍,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徐文远不卑不亢,苦笑道,“此事我不敢妄言,当年二小姐负气离家出走之时,正巧我不在昌城,此物是和人所赠,为何而赠,恕在下不太清楚。”
唐恣也不管他是不愿意说还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奇道,“出走?”
“嗯。”徐文远回得滴水不漏,“只是听亡妻提起过,因为我自小是养在鸿鹄院的,娶阿婕之前,并不曾与二小姐有什么交情,她自小也就是个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脾气,为人又淡漠疏离,具体为了什么,谁也不晓得,也有人说是与我岳丈吵架了。”
唐恣若所有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我一时好奇,多言了,只不过......”
他突然低头看向一地的黑沙蛇尸,皱眉道,“我们昨夜归府的时辰太晚,不小心误入这栋楼阁,却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竟有人放出毒蛇要取我们性命。”
徐文远终究顾忌韩王府,没有提起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只是有些颤抖道,“我正为此事而来,凶手已经找到,只是不知者轻罪,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姬云崖惊讶道,“这么快?”
徐文远微微颔首,抬手轻挥,门外即刻便有一人被推搡进来,那人“扑通”便跪到地上,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求两位公子宽恕,老奴昨夜一时老眼昏花,误以为进了贼人,这才放出了家中豢养的几条小蛇,并无杀人之心,否则今早也不会去找公子来查看!”
徐文远道,“胡伯是看守此处楼阁的老管家,素日有些养蛇的手艺,虽是无心之过,但终究也是过错,二位公子若要发落,胡伯与刺史府也毫无怨言。”
姬云崖冷眼看着那些七横八竖的蛇尸,听他们一唱一和,“原来如此,是老伯......不过此事究其责,若不是我们两个冒冒失失也不会引得他人误会,实则是我们的过错。”
唐恣掸了掸袖子,心领神会,“罢了罢了,横竖平安无事,便不要再提了吧。”
徐文远似乎早有预料,拱手道,“唐公子大度,想必昨夜并未歇息好,鸿鹄院中已备下软榻,韩王殿下亦很心焦,此地阴冷,还请您移步。”
唐恣听他搬出李迥,眼神掠过地上那个老翁,打了个哈欠道,“还是徐公子周全。”
他轻轻扯了扯姬云崖的衣袖,随即不动声色接过身边带着谄媚笑容的使女递上的狐裘,一步便踏入门外风雪,身后那件红袍依旧绚烂,徐文远站在门旁,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像是要瞧着他离开这座楼宇才可安心。
待人群悉悉索索鱼贯离开,无人问津的姬云崖才缓步踱至徐文远身旁,望着风雪中空无一人的院门,低声道,“几日前先是席上毒药要去了我半条性命,昨夜又是这些黑沙蛇,若单单是我也就罢了,唐公子是韩王殿下的什么人......徐公子聪慧过人,看他们的样貌应当早就瞧出来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前呼后拥的,若是他在昌城出事,你猜韩王殿下会如何?”
徐文远定定站在原地,“姬大人有何指教?”
“并非指教,守夜老伯为何随身带这么多蛇?又为何一早便去找家主来这里救人?先前的婢女为何要给我下毒?仔细想想实在是有趣。”
徐文远抬起温和的眼,一双眸子有如秋水深潭,映照漫天大雪,“姬大人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徐公子若愿意与我商谈一番,给我解解惑,自然不胜感激。”姬云崖转身走到那件红袍前,“比如这件红袍的来历,比如胡二小姐。”
徐文远并未回头,只是苦笑道,“人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姬大人现如今逼着我将家丑当作笑话讲予外人听,是否强人所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