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舆图绵延万里, 西疆大大小小城池与镇落不下千百,这些或新或旧的地界有的一日一日消亡殆尽, 有的在商道驼队中愈发红火, 白鹿寺却是个特例,任何胡商或是唐人经过这里, 都会端出十足的肃穆与敬畏,甚至会特地参拜一番。
贞观四年,太宗御令沿途百里设寺庙驿站留给远道而来的旅人歇脚休憩, 一座宝相寺便落在了西关绿洲上,后文成公主和亲路经此地,见水清月明, 隰有白鹿观游, 珍奇草木茂盛,以此为繁荣之兆, 便改名为白鹿寺, 接连周围一片村镇都得庇佑,化名为白鹿镇。
白鹿镇得龙脉佑护, 百年来平平安安, 只在近日出了一件大事, 所有人都在传, 姜家那个杀千刀的小少爷从西疆回了白鹿寺,第一日就把卧榻多年的姜老爷气得咳了血, 指着鼻子骂他废物, 可姜言不为所动, 摔门而去,姜家老老小小数十口,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只因为这个小少爷双亲早逝,又生的与他母亲一般暗金发碧玉眸,在这座沐着盛唐天恩的一家子中实在不那么受欢迎。
唐恣打着瞌睡听店小二滔滔不绝这姜小公子是如何叛逃出姜府,游走西域,他的父亲姜家三公子姜蓬眠是如何窝囊,半点也没提及隰有紫烟与药草之事。
他与姬云崖一路过来已有半月有余,西域商道处处太平,毫无蜃楼境的踪迹,连同胡妁一样失去了音讯,昌城的一切好像真如那夜的大火一样烧得干干净净,半点证据都不曾留下,到头来,他们还得仰仗霍仙鸣的一点恩德。
他本以为白鹿寺会有线索,谁知耗了三天,事事都普通的有些乏味,直到今天这个小二哥看在二钱银子的薄面上,送来了一桌好茶和这样一个任凭他怎么听都听不出半点蜃楼境线索的故事。
“小兄弟,我们是想知道这附近可有什么药草作麻沸散之用,姜家的境况与我们实在无甚关系啊。”姬云崖耐心地向他递过一小把铜板充当茶水费,“还请小兄弟不要嫌弃我们,为人医者当悬壶济世,我想多听一听贵地草药如何而非他人家事。”
他长着一张和善的脸,但凡露出恳求之色,就算是油盐不进的老古板也会心软几分,更不用提左右逢源多年的店小二。
小二哥见他如此,立刻将桌上的铜板一把刮了去,小心翼翼地藏进随身的褡裢,那条翘在长凳上的腿也开始晃悠起来,无不得意地看着眼前两个懂事的“云游大夫”,笑道,“二位别急,白鹿镇草药繁多,光镇痛的麻沸散就不下数十种,你们寻得哪一味我也很难说清,我给你们讲这姜家就是为了给你们指条明路。”
“难不成,姜家藏着什么神仙药材?”唐恣有些索然无味,更不明白为何这条路上金发碧眸的胡人每天都要路过不下几十种,住店打尖的更是不在少数,小二哥居然还对那位叫姜言的少爷颇感新奇。
“倒不是藏着什么神仙药草。”小二哥摆摆手,“只是方才说到这白鹿寺曾是太宗皇帝下旨建造,当年姜家就是随着皇家卫队而来,后来在此地安生立命,不过十年之久就握住了这一块的药材通商命脉,如今白鹿镇已逾百年寿龄,姜氏一族那是风生水起,你们找药材,去找他们准没错处。”
唐恣瞥了姬云崖一眼,手指敲着桌面,内心无聊至极,却装作大喜打趣道,“师父,咱们现在去姜府问问看吧。”
姬云崖一噎,虽说瞒着身份方便同行,可他也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大礼,放下茶杯,磕磕巴巴道,“可...可以。”
小二哥神思活络,露出两个虎牙,“他们家姜老太爷这两日正吐着血呢!你们要是去可再等两日,哦对了,记得先去白鹿寺求两道符带在身上,别药没求到,魂先给吓没了。”
“什么求符?”唐恣终于歪头看了看他,不可思议道,“怎么,姜家有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洪水猛兽兴许还有一逃,姜家的东西,你们惹不起。”小二哥见他来了兴致,得逞般一挑眉毛,“姜言之所以与他祖父闹翻,正是因为他死去的蛮族母亲静火不受姜家待见,生前从未得过一点好处,他父亲是个窝囊货,唯唯诺诺地听家里娶了新的老婆只把他娘丢在一座别院,也是报应,后来这个老婆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而姜言他娘呢?一时想不开自尽了,自此啊,不论是那座别院,还是姜府,总有那么些个不是人的东西出来晃荡,而且啊...寻常法子是瞧不见的。”
唐恣知道他在卖关子,对付这种人,愈发赶着上钩才不妙,于是他慢悠悠喝一口茶,“我不信鬼神,都是些虚晃骗人的把戏。”
小二哥也是江湖老手,啧啧道,“多少人不信,南街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东巷的洗衣婆,哪个没见过?再说了,就算他们老眼昏花,总不能连姜家六岁的孙少爷也会说谎吧?”
唐恣哼了一声,“见过?说的轻巧,他们和鬼魂打过照面不成?”
“那可不。”小二哥一瞪眼,“想当年,这姜家也是和那个鼎鼎有名的抚江侯柳氏是至交亲朋,不畏邪祟,那得是多大的威严,都被吓得连做三场法事超度亡魂,就是托那孙少爷见到静火鬼魂的福。”
唐恣闷声一笑,柳氏至交亲朋不畏邪祟倒是真的,他想起玉窍庄世外居柳靖瑜那张脸和他身边总是酸溜溜的杨雅贺,突然有点怅然,也不知杨氏一族究竟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