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又出现在巷口时,街坊邻居都被她浓浓的黑眼圈吓了一跳。有人以为她测字抢了别人的生意,被同行给殴打了。
他们有些心疼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纷纷拿来些瓜果蔬菜问候。岑吟不敢不收,面上还赔着笑,生怕自己没有好好回应他人的好意。
只是她一个坤道,却抱着个竹筐,里面还放满了果菜,总觉得自己像个摆摊的菜农。
“小姑娘哦,我给你讲,侬测字灵验的不得了!”一位妇人一边给她剥橘子一边道,“阿拉都很感谢侬,哦哟,侬瘦的嘞,多恰点晓得伐?”
岑吟连连点头,接过妇人的橘子,一瓣接一瓣地往嘴里塞。
那些人也不走,就站在她摊子旁边,开始给她吆喝张罗。岑吟几次想劝他们不必如此,但眼见乡亲们如此热情,也就却之不恭了。
“小姑娘,弄叫啥名字啊?说出来,也好传一传。”
“贫道姓岑,名——”
岑吟刚欲自报家门,忽然觉得不妥。自己刚刚下山,尚未摸清门路,若此时贸然报上姓名,恐怕并非好事。
得取个假名应付一番。可取什么好呢……
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字,只得去想身边之人是否有可用的名号。想来想去,不是师傅就是师兄,竟无其他人可想。
“贫道名——名小峰,”她脱口而出,“岑小峰。”
说出来她就后悔了。这个名字……太难听了。
“仙师竟取了个男名啊,”街坊们笑道,“有些配不上仙师姿容。”
岑吟有些尴尬,只能讪讪赔笑,暗中斥责自己当多读些书,多识些字。
那日天冷,出来走动的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前来问卜。其中有位老者,儿子从军多年,早些时候还有家书传来,渐渐却不再有音信。他十分忧虑,听说岑吟测字测得准,便拄着拐杖走了很远的路前来占卜。
岑吟也不怠慢他,搬了椅子请他坐,又让他写个字看。那老者握着毛笔,颤巍巍地写了一个“故”字。
岑吟对这个字很是有些感情。她起笔缓缓勾画,却忽然心头一顿。
故者,左古右攵,既有故人之思,也有故去之意。岑吟掐指算了小六壬,又排了卦盘,发觉老者之子已经作古,而攵者,轻敲之声,说明不久后自会有音信传来。传信者应当是位熟人。
她见老者年迈,不忍全言告知,于是又在那故字上勾了几圈。
突然她手指一抖,猛然抬头去看那老者,眉毛皱了起来。
“令郎离家多少年了?”她问。
老者却未搭话,像听不见一样毫无反应。
“这个故字,所指时间绝非近期。”岑吟拿着符纸道,“令郎离家至少三十年了。老先生,为何欺瞒我?”
“你既察觉了,何谈欺瞒呢?”老者缓缓道,“正因为离家太久,杳无音信,才想知道他今在何处,是否安好。”
岑吟叹了口气。她并未多说,而是将这道符纸递给了那老者。
“过些时日,自有音信。”
那老者忽然老泪纵横。
岑吟曾听师父说过,上了年纪的人,往往对些灵性之事颇有感应,古人云知天命,大抵如此。
她没有收那老者的银钱,还给了他一些保家符,恭敬送走了他。
老者走后,岑吟便回到椅子上坐下。因着天实在冷,邻里街坊都回房烤火了,一时之间竟无人造访,不免有些寂寞。
岑吟无事可做,眼见离日落还有一会,便取出一张空白符纸,自己为自己写了个字。
她心中无所思,只是随便一写,落笔时划了个天字。
天者,一大,二人,夫无头。岑吟掐指算了算,发觉此字似乎是说,有两位异人登门,非凡俗之人,亦猜不透是何来路。甚至有些……不像是人。
这是何意?
岑吟百思不得其解。她举起符咒,对着日光,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也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于是她无奈之下,只能放下了符纸。
就在符纸从她眼前落下时,她赫然看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那人穿着一身藏蓝锦袍,带着斗笠,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是何模样。
岑吟打量着他,见他肤色苍白,鼻梁高耸,唇色浅淡,觉得他似是有顽疾在身,于是便递给他一只香梨,要他先解解渴。
那人却不接。
“梨不好,有分离之意。”他笑道,“仙师给我两枚核桃便是。”
他声音沉稳,乃是丹田之气,语速不急不缓,倒是洋洋盈耳。岑吟只听他一句话,便发觉自己对他颇有些好感。
她的箩筐里的确有几枚核桃。她选了两枚饱满的,递给那人。那人接过,握在掌心里把玩,很是娴熟。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请仙师测字的。”那人道,“我有个书童,向来不离我身边,今日一早却不见了踪影。我寻了一天也未寻得,有些担忧,想问一问他是否无虞。”
他一边说一边徐徐转着核桃。岑吟见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无一丝伤痕,只在掌心有一层薄茧,料他必然是养尊处优之人。
说他养尊处优,是因为他显然身负武学,且想必日日都练。若非大家公子,哪里有闲暇去舞刀弄剑,何况他盘核桃盘得轻车熟路,若非有些家世,断然也没有这般爱好。
“善信请写个字吧。”岑吟说着,递过一张符纸。
那人收起核桃,提笔过来写了一个“竹”字。
岑吟皱了皱眉。这字有些难测。
那人笔锋苍劲,字体十分有力,是极为漂亮的楷书。岑吟愈加深信不疑此人出身。
“仙师解不了吗?”见岑吟不动,他面上稍稍有些疑惑。
“你是何人?”岑吟忽然问。
那人顿了一顿。
“在下不过一介游侠罢了。”他笑道,“并无——”
“萧萧风雨五更初,枕上秋声独井梧。”岑吟喃喃道,“阁下不像凡人。”
那人没有作声,只微微笑着,斗笠依旧遮着双目。
“仙师可知道我书童在何处吗?”他问。
“在此地等他,或许他会来寻你。”岑吟说。
她忽然起身,开始收拾器物,准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