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柳夫人便派了丫鬟们传话,要各位前来客堂。岑吟与萧无常同行,枕寒星走在前面为他引路。岑吟发觉这书童手里还是提着那两只九斤黄。
“你让他拿来拿去的,不累得慌吗?”
“因为不知何时能用上。”
“……你果然是虐待他。”
“别胡说!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挑拨离间给变坏了!”
“那也是你自己教导不甚。”
岑吟说着话,徐徐经过长廊。她看到白日里那群猫儿不玩耍了,正围在一取暖,那只白的把自己缩成毛茸茸一团,睡得正香。
当真是可爱之物……
岑吟不自觉地笑了。直到进了客堂,她的笑容才渐渐褪去,换做了冷淡模样。
不出所料,他们又是最晚到的,总觉得像是柳夫人的有意安排。
众人仍旧坐在白天的位置上。岑吟发觉又少了几个人,不算自己和萧无常,只剩了十个左右。
那大汉还在,那阴沉书生也在,还有个围着白狐狸领子的小女孩,穿着精致的小红棉褂,似乎才十一二岁左右。剩余几人没什么特别之处,不是穿着灰袍就是粗麻布衣,竟有些像做农活之人。
柳十爷与柳夫人还坐在正中央那两把太师椅上,正吃着糕饼说着闲话。柳夫人换了一身暗红色罗裙,这次倒是穿得严实起来。
“哟,萧公子来了!”她一见萧无常,顿时喜形于色,“可算来全了!快上座!”
萧无常讪讪地笑着,坐在了离她最近的椅子上。岑吟也坐了下来,将头转向中堂,不知那位柳夫人有何安排。
但柳夫人显然不急。她挥了挥手,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中皆端着一盘糕饼,放在了这些人旁边的木桌上。
“来来来,先尝尝这白糖糕,糯米做的。”柳夫人热情道,“刚去临泽城买的上好糯米,味道好着呢。”
众人未动。只有萧无常伸出手,拿起一块糕,送到鼻子下嗅了嗅。
“好香啊。”他闭着眼笑道,“女冠,你且尝尝。”
岑吟不知他是何用意,见众人不动,也不敢贸然吃下。但萧无常却把糕递给了她。
“尝尝吧。”他抬了抬手。
岑吟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满口香甜,入口即化,的确非常好吃。
“且吃上两块,不然亏了。”萧无常道。
岑吟虽不知为何,但心知他必有缘故,因此便将盘中糕点吃足了两块。萧无常拿起一块来,示意枕寒星也吃下去。
其他人仍然不动。柳夫人兀自吃着,又喝了些茶,见他们不吃便笑了起来。
“无毒,怕什么呢。”她柔声道。
那阴沉书生忽然拿起一块来咬了一口,那大汉也吃了一块。围着狐狸的小姑娘干脆端起一盘来吃,其余之人则一口不尝。
“这糕饼确实不错。”阴沉书生点了点头,“不过柳夫人叫我们来,不可能只为了看谁吃糕饼吧?”
“你呀,真是个急性子。都说这黄昏时分,乃阴阳交替之时,最容易发生些不同寻常之事。”柳夫人吃着糕饼道,“我想着大家吃饱了肚子,好露一手来瞧上一瞧。”
“不知柳夫人想要我等做什么?”萧无常侧头问。
他面前那女人端起茶杯,轻轻晃着茶叶,沉思片刻后露出了少女般的笑容。
“诸位趁着阴阳交替,不如各自召个鬼来如何?”她灿然道,“不要普通的,就要冤魂,厉鬼,越凶越好!”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大惊失色。
“不可!”岑吟厉声道,“你这铺子阴气太重,若召厉鬼来此,只怕会出大事!”
“何止啊。”那阴沉书生托着腮笑,“稍有差池,我等性命不保,魂飞魄散。”
“不妨事,不妨事。”柳夫人把手一扬,“有萧公子在,来多少都无所谓。”
萧无常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夫人您太抬举我了!”他拍着大腿道,“我要有这本事,去地府谋个一官半职多好,何必还为银子奔波。”
其余几人也都摇头,连连拒绝。谁也不愿冒这个险。
但这时,那个围着狐狸领子的小女孩却说话了。她塞了满满一嘴的白糖糕,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小寒以为,此法可行哦。”她呜呜地说着,声音稚气未脱,很是可爱,“小寒不怕厉鬼,可以一试。”
众人极为惊讶地看着她,断然想不到这话是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胎毛退净了吗!”那大汉怒道,“没你说话的份!”
“你们不敢召是吗?”那女童脆生生道,“还是你们召不出来,怕丢人?”
“臭小鬼!”大汉火了,“谁是他爹娘?给我站出来!”
“小寒爹娘不在这里。”那小女孩说着,继续咬手里的糕点吃,“小寒自己来的。”
她年龄尚小,心智倒颇有些成熟。岑吟打量着她,见她生得唇红齿白,又率真可爱,料想当是个有灵气的孩子。
但她脖颈上那条狐狸领子却有些奇怪,乃是用一整条狐皮所做,狐头咬着狐尾,绕在她脖颈上围得严严实实。
“啧啧啧。”柳夫人在一旁讪笑起来,“这小姑娘倒是有些见识。怎么,诸位怎的不敢?竟不如一个小姑娘有胆识,这说出去未免有些惹人笑话。”
“此处乃至阴之地,如何敢冒这个险。”有一男子道,“若召厉鬼而不能伏之,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
“诸位本领高强,还怕这小小厉鬼不成?即便真如此,你不成,还有别人。怕什么呢。”
“柳夫人——”
“诸位,不能召便不能召,不必找这许多借口。”柳夫人冷冷笑道,“能召的便召,也不必啰嗦。”
那自称小寒的少女吞下最后一块糕饼,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手。她目光淡然地望了望门外,忽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快黑天了啊。”她摇着头道。
“怎么,想回家找阿娘了?”有人笑她。
小寒噘着嘴摇头。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褂,朝着柳夫人转过了身。
“夫人是想看厉鬼吗?”她问,“要有形的还是无形的呢?”
“自然是有形的。”柳夫人道,“能看得清清楚,最好。”
“既如此……”
那女童说着,来到屋子中央,缓缓抬起了双手。
她默念着什么,接着闭上眼,将食指从眉前划过。
萧无常的神色微微一变。
“来了。”他对岑吟道。
屋内原本烧着炭火,此刻却忽然冷了三分。一股阴风吹来,徐徐拂过众人面颊。那女童睁开眼,冷冷地盯着前方看。
“赫赫红妆锦,皑皑黄土陇。”她念叨着,“昔时戏凤袄,今没紫棺中。”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随着她话音落,屋中忽然响起一道飘渺女人声。似在叹息,又似窃笑,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飘飘荡荡,听得人阵阵发冷。
只听嗙地一响,堂门骤然紧闭,外面竟传来道道风声。片刻后,那门忽然发出嘎吱响声,又自己徐徐打开来。
众人朝门口望去,纷纷被吓了一跳。只见那门外赫然站着一个红衣新娘,穿着一袭绣着金凤的罗裙,头上盖着盖头,双手交叉在腹部,正直直地立在门外不动。
天色已越来越暗了,长廊里点着幽幽烛火,客堂内也照着微微灯烛。那新娘腕上带着一对金镯子,肤色青白,衣裙微微飘动,一阵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这新娘十分端庄精致,亦十分阴森。众人骇然无比,那女童却拍了拍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此乃冥婚之女。小寒亲自抓的。”她轻声道,“十八岁时被人活埋,陪葬给一富商早夭之子。”
她朝那鬼新娘招了招手。只见一阵风起,她随风缓缓飘入屋内,顺着墙壁走着,徐徐停在那女童的椅子之后。
自始至终,她的姿势毫无变化,僵硬得可怕。
那阴沉书生侧卧在椅子里,看好戏一般发笑。
岑吟看了看柳夫人,只见她望着那新娘,面露惧意却又欣喜若狂,显然既害怕又有兴致。
“小寒好了。”
女童说着,爬上椅子重新坐下,一副事情已毕的样子。
眼见她如此痛快,其他人难免有些坐不住了。那彪形大汉脸上微微抽搐,他犹豫片刻,忽然将手伸进衣领,取出来一个木头项链。
那并非寻常项链,木头被刻成了小童模样,脖子处系着一根红绳。大汉将它取下来,放在手里摩挲片刻,接着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涂在那木头小人上。
“起!”
他大喝一声,将那木人掷出。那东西落在地上,却忽然直立起来,在地上跳跃两步,忽然分作两半,跳开三尺远。
那大汉将手一指,只听咔咔两声,他身旁一左一右骤然出现两个孩童,都扎着童子髻,穿着一模一样两个红肚兜,看着众人嘻嘻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