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或许自己信了,那女人却横竖不信。映在窗上的影子摇着团扇,转了头根本不看他。
“满口胡言,还不拖出去。”她冷淡道,“打死了事。”
萧无常急了。
“你这是谋杀亲夫!”他挣扎道,“杀了我,你能得什么好处!”
那贴铁链结实得很,把他拴在半空,任他如何使力都挣脱不掉。
最后他放弃了,收起脾气,仍旧赔着一副笑脸,好生劝慰。
“姑娘,你就从了我吧。”他认真道,“随我回去,待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什么出路。”
那女人却不理他。许多影子中,唯有她一下下扇着扇子,其他的只是映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萧无常低头看了看那些女人影,盘算着脱身之法,又不欲让人瞧出来。
“这洞神倒是花心。”他不屑道,“娶了这么多女人,还不够,想是要娶足一百零八个才满意不成?”
院子里寂静无声,并无人回应他的话。
“姑娘,”萧无常又朝她喊道,“我说你没有夫君,为何你就不信呢?”
“我有没有夫君,原不是你能说嘴的。”那女子冷言道,“劝你识相些,要么自己滚出去,要么我送你出去。自己走还是暖的,我送的话,八成就冷了。”
“女冠……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快些回来得好,若再拖延,怕就耽误赶路了。”
“我并无路要赶。此处是我家,断无离开之理。”
“哦,如此说来,是不要你妹妹了?”萧无常心灰意冷地问。
那女人摇着扇子的手忽然顿住了。
“妹妹?”她重复道,“妹妹……妹妹……”
萧无常低头朝下看,见她喃喃自语了片刻,蓦地站起身来,像是有些茫然。
“妹妹?妹妹?”她四处张望道,“妹妹是谁……在哪里?在哪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萧无常叹息着说,“君故,若再不走,当真来不及了。”
那女人的影子忽然变大了许多,像是来到了门边,一只手按在窗纸上,用力地拍了两下。
“妹妹是谁?妹妹在哪?”她问,“在哪……”
萧无常正欲再言,忽然院子里又传来了琵琶声响。只见那窗纸上的女人影子居然一齐动了,缓缓转身,朝向了中央那间厢房。
那琵琶弦声清脆,弹挑间铮铮作响,一曲调子轻柔婉转,夹杂着吴侬软语的唱段,乃是乐府吴曲,子夜四时歌。
却听有女子唱道:“罗裳迮红袖,玉钗明月珰。冶游步春露,艳觅同心郎。”
随着她的歌声,那些窗纸上的影子徐徐舞动起来,皆是和歌而旋,个个身姿曼妙,尽态极妍。
继而院落里响起了丝竹管弦之乐,衬着四时歌,钟鼓齐鸣,绕梁不绝,堪比那帝宫阙歌,十分荡气回肠。
萧无常耳听丝竹,眼观舞影,眉头却微微挑了起来。
“这曲子,乃是昔年玄德公与孙氏大婚宴上所奏之曲。”他轻声道,“纵然夫妻恩爱,琴瑟和谐,奈何天不遂人愿,仍是分隔两地,至死未再相见。你们作这首歌,是何用意?”
那些女人影子仍是舞动不休,弦乐声亦不断,回荡在幽幽院落中。
萧无常侧耳静听了片刻,忽然绷紧身体,在半空旋转起来。那锁链瞬间被绞紧,借着力道生生被拧断,他立刻旋身落下,半跪在地,又慢慢地直起身。
“这般光景,倒叫我想起一事。”他持着扇子笑道,“如此歌舞,虽然曼妙,却并非我第一次见。你们可知,我还在哪处地方见过?”
似是回应他的话一般,管弦声忽地戛然而止,女影也都端正立住,却皆转过头,朝向了萧无常。
院中那白衣人摇着折扇,面带笑意。他挨个扫过那些影子,笑得有些诡谲。
“我曾见……水榭歌台,玉楼宫阙,看尽百年兴衰,朝代更迭。”他笑道,“那歌舞不在别处,就在荒芜山,孤寒冢,幽寂王墓中。”
他话音落,四处寂静无声,随即掀起一股阴风,直扑他门面,擦着他鬓角席卷而去。
屋内烛火微微,女人影子端庄不动。而囚着那女冠的房间中,烛火却渐渐微弱,她就站在门边,手按在窗纸上,纤长的五指清晰可辨。
萧无常朝着那处厢房走去,再一次立在了门外。
“我们回去吧。”他对屋中人道,“想必,你早就饿了。”
那女人的手指弯曲起来,指甲抓着门板,咯吱作响。
“我要等我的夫君……”她断断续续道,“我要等……夫君前来……”
萧无常的嘴角抖了一下,勉强挂着笑,转过头朝向院子中央。
“还不肯放人吗?”他好言劝道,“若是你放了她,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无人回应他。萧无常渐渐有些失了耐心,他极力压着性子,试图再做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