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柳树-擂台(1 / 2)

岑吟在那夜临睡前问了萧无常一个问题,说若是有十几只猫长在树上,该如何抓它们下来?

萧无常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刁难人的法子,也没当回事,哈哈一笑说你弄条鱼引诱它们下来不就是了。

岑吟说,若是事成了,分你一杯羹。

萧无常看着她关门去睡了,自己也松了口气,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他取下腰间的葫芦,倒出一粒金丹来丢进了嘴里,咬得咔嚓作响。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他对枕寒星道。

“少郎君才好些,又要去哪里?当心又被人给暗算了。”

“你还真说对了。”萧无常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我就是要去找那个暗算我的人。”

他们说着话时,外面却不断传来声响。枕寒星推门看了看,回来之后说是隔壁客房里的人退了房,不是什么大事。

萧无常点头应着,将手枕在头颅底下。他心中盘算着自己的旧事,眼睛瞪着上方,十分瘆人。

“星星你说,我要是思凡下界会怎么样?”

“被压在金银山下,动弹不得。”

“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让我所思之人登仙界与我平齐对吧。”

“自古姻缘讲究门当户对,凡事皆需名正言顺。”枕寒星拿着本书道,“我从来以为,婚事若是只论情是走不长的,须得牵扯上利益,夫妻二人能可互惠互利,彼此制衡又相互信任,才是长久之道。”

“你这是看什么书呢?”萧无常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是一本《绿瓶梅》。

靡靡之书!小孩子如何能看这个!他一把夺过来,翻了两页,全是不可描述之事。

“你是怎么从这种书里悟到这些大道理的?”萧无常十分不解。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枕寒星道,“举一反三,不止看个热闹,也投石问路。”

“小孩子少看这种书。”萧无常命令道,“看多了心性偏了,就导不回正道上去了。”

枕寒星坐在椅子上,搓了搓手,忽然笑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在这跟我装小大人。”萧无常将书敲在他头上,“区区参童。”

枕寒星闷哼了一声,捂着头却抖了一下,却忽然放下手朝窗外看去。外面灯火通明,花灯仍旧燃着未熄,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了?”萧无常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窗外,“你别是……看到了啥……”

“少郎君,我听到了笛声。”枕寒星道。

“这大晚上的,哪有笛声。”

“是笛声,不会有错。”

枕寒星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去看。那神色的确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萧无常什么都没听到,觉得这小子有些神神叨叨的,也没有理会他。他拿起枕寒星方才看的书,坐在床上盘膝看了起来。

他等下的确要出去,但却不在此时,而是在岑吟熟睡之后。

*********

岑吟盥洗完毕,的确很快便睡着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元神飘飘荡荡,循着红蜻蜓的薄翼,缓缓又去了那处东瀛庭院内。

耳畔传来尺八声响,呜呜咽咽。远处仍旧是喧嚣街道,而这里却寂静如初。庭院的主人似乎独居在此,没有烟尘气息,反而有些禅意。

脚步落地时,仍旧站在那道栅栏外。目光所及之处,院内走廊的缘侧上正坐着一个东瀛男子,像是在休憩。他换了白衫青边的狩衣,戴着棕色的立乌帽,正在摇晃右手腕上挂的那只扫晴娘。

那院子十分干净,几乎一尘不染,岑吟暗道果然源风烛的洁癖是遗传自他。

“源先生。”她起手道。

那人将头抬起来,仍旧是一脸笑意,也依然将左手藏在袖中。

“哟,我方才还在想,你何时会再来。”源今时笑道,“可巧你就来了。”

“我们去抓猫吧。”岑吟胸有成竹道。

“这么快就有法子了?”源今时饶有兴趣道,“不喝一杯茶再去?”

“不喝了。”

见岑吟去意已决,源今时便起身示意她同自己来。上一次她为了寻青州酷酷生所写话本的残页而来到黄泉国,偏巧一位狂言师手上似乎有,只是要替他抓猫年糕。可惜半途被别的事情打断了。

但这次岑吟显然有备而来,一路走得都有了些气势。但走在街上时,她却发现此地与上次相比居然热闹了许多。

“这是有什么盛会吗?”她问,“难不成也是哪位大人物过生日?”

“是庙会,或该说是冬日祭。”源今时道,“我们这里有座般若寺,每到如今节气就会办些盛会。各路大妖皆会来此耍玩。”

岑吟听着,不住地环顾四周。只见往来的都是扶桑妖怪,男男女女,形态各异。他们说着一口叽里咕噜的东瀛话,擦过她的肩膀各奔东西。

“源先生,你们这里的庙会,都有些什么东西呢?”

“什么都有,地摊,买卖,捞金鱼,”源今时道,“应该还有围棋赛和相扑。”

“相扑?”岑吟从没听说过,“什么是相扑?”

源今时用食指敲了下自己的头,随即朝远处一指。岑吟转头一看,不远处竟有座擂台,上面两个肥胖臃肿的男子只穿着兜裆布气势汹汹地对峙,屁股上的肉几乎快掉下来了。

岑吟立刻用手捂住眼睛,觉得非礼勿视。但接着她就发现,围在那看的一圈人几乎都没怎么穿衣服,甚至还有的妖怪就背对着他们光着腚帘插腰大笑。

路边的居酒屋不断有白面艺伎在招揽客人,几个猫娘穿得十分暴露在搔首弄姿。还有把自己涂成铜人的壮汉,非要带着鱼头套的浴衣男子,还有个小妖怪举着苹果糖,咔嚓一下咬下了一半。

不但如此,她还看到了很多她觉得……完全不可理喻的行为,比如她看到有几个妖怪正把木筷子用绳子或丝带固定在臀上,然后臀肌用力,咔嚓一声夹断了筷子,甚至还不断增加数量。

东瀛人在某些方面十分讲究,在某些方面又十分不讲究。岑吟觉得自己有些无法理解。

她余光瞥到一个爬的很高的枹树男子,感叹说还有爱好爬树的。但随后,她忽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于是岑吟停了下来,转头望着他,看到他战战兢兢的,正在盯着那群在树下以臀夹筷子的男人们。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岑吟问。

“我是阿博啦!”那男子急道,“你在黑河边见过我!”

“阿博?那个鲤鱼精吗?”岑吟打量着他看,“你怎么上树了?是什么名菜吗?”

“那叫蚂蚁上树!”阿博怒道,“我是被逼的!”

“怎么回事?”

“明日是龙王爷的生辰,爷爷要摆大宴席,派我来黄泉国买些和果子摆盘。可是树下那群男的非要跟我比臀夹筷子!谁要跟他们比这个!变态吗!”

“那你也犯不着上树啊……”

“我有什么办法!”阿博抱着树干大怒,“这里没水给我逃啊!”

岑吟一脸无奈。她身后的源今时却仍然在笑,显然觉得很有趣。

“现在的年轻人乐子真多啊。”他感叹道,“我那个时候,只会给风烛捏泥人招财猫。”

源今时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招呼那几个美臀男子,示意他们把衣服穿好。阿博看那些人不再为难他,这才树上下来,道了谢溜走了。

岑吟发现这里的妖怪似乎很尊敬源今时,虽然他生了一副笑脸,看着又温和又友善,但有些小妖怪却见了他就撒丫子狂奔。

“说来,萧公子怎么没跟你同来?”源今时忽然问他,“他护住了我们一家子的魂魄,还未同他道谢。”

“他那个人,似乎做好事不太喜欢留名。”岑吟道,“不谢他也罢了。”

“那也无妨,反正你跟他是一伙的,谢你也是一样。”

“……源先生,一伙二字……听起来有点诡异。”

源今时给她买了一个苹果糖,岑吟记得九皇子爱吃苹果,就讨了一张油纸,欲包好收起来。但源今时却制止了她。

“这东西你带不出黄泉国,倒是在这里吃了的好。”

岑吟见他如此说,也只得作罢,自己举着糖吃了起来。好在那苹果不大,只是啃起来有些硬,硌得牙生疼。

两人一路走着,不多时就来到了那狂言师的宅院外,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喝酒打牌斗骰子,大小妖怪都玩得不亦乐乎。

那棵猫年糕树还在,上面的白猫们正在树上绕着圈追逐嬉戏,打得喵喵直叫。

源今时同院子里的妖怪们打了招呼,岑吟则来到了那棵树下。她仰头望着那群白猫,忽然握拳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骨节。

“哦,志在必得是吗?”源今时笑道,“那让我来开开眼吧。”

岑吟答应了一声。院子里的妖怪们也都转头看着她,心说这个小姑娘又来了,这猫可不是那么好抓的,恐怕要费点功夫。

那些猫一见她,全躲到树顶上去了,一个个探着头小心地打量她。岑吟也不急也不恼,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沓符纸,上面全绘着鱼形的图腾。

众妖只听她念了句什么咒,随后啪地一拍,那些符纸瞬间变成了一篮子鲜鱼,活蹦乱跳的,扑棱棱跃了起来。

只听喵呜几声,树上的猫全下来了,一个个冲进篮子,叼了鱼就跑。岑吟岂容它们逃逸,竟从袖中又取出一只麻袋,展开了一套,一只猫都逃不掉。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抓了整整一麻袋的猫。

宅院内众妖目瞪口呆,唯有源今时哈哈大笑,不亦乐乎。

“蛮力不行,唯有智取。”他大笑道,“这个法子有意思!”

[她作弊!哪有用诱饵之术的!]几个扶桑妖怪站了起来,叽哩哇啦地指责。

源今时将右手一抬,瞬间他们就不做声了,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他们推开之后,便露出了一条通向槅门的路。

“带上这些年糕,拿去给这里的主人吧。”

岑吟以为抓到了就可以了,正想放那些猫年糕出来,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那这树怎么办?”

“他们还会做新的挂上去。只是年糕而已,不是真的猫。”

岑吟想了想,只得点头。她拎起麻袋抱在怀里,将满满一包猫带过去给那个传闻中的狂言师,意图换取话本残页。

见他们到近前,早有两个身着十二单的侍女低头拉开了门。里面是一条幽暗的走廊,面前摆着可供换鞋的凳子。岑吟脱下了鞋子,踏在地板上同源今时一道沿着长廊走,只见周围灯火幽暗,看上去既神秘又诡异。

也不知走了多久,二人忽然来到了一扇门前。源今时示意她停步,自己则上前拉开了门,请她入内。

“此地的主人就在屋内了。”他道。

岑吟谨慎地缓步踏了进去。屋内果然有人,见他们来便低头示意。她以为那人必然是个带着能面反复横跳的中年男子,大约还是个一惊一乍的性格。也谁知,在那宽敞的房间内,地榻蒲团上坐着的人,居然是个女人。

那女人看着不年轻了,约有六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旧和服,面容浓妆艳抹,却难以掩盖她的苍老。她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刚做好的三杯茶,还有一碟子栗羊羹。

“请坐吧。”那女人用中原话道。

她给岑吟切了一盘子羊羹,摆的十分讲究,上面还插着竹签。岑吟低头看了看,却只能婉言谢绝。

“我不食荤的。”

“这是素的。”

源今时面前也有,他坐下来插起了一个,送到嘴里吃着,不住地点头。岑吟见他如此,也只得拿起来一块咬了一小口。果然十分香甜,的确很好吃。

“把年糕给我吧。”那女人又道。

岑吟将袋子递给她,那女人接过后,就伸手进去抓了抓。只见那袋子里已经没有了猫,而是满满的一堆年糕,每一个上面都包着竹叶。

“我最爱吃这东西,只可惜它们跑得太快,我懒得抓。”那女人道,“所以每每有人来找我,我都要他们抓几个下来带给我。倒是从来没想过用诱饵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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