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又从上午直睡到了晚上,在小林氏派来的婢女催促两遍后,王婆子这才小心到床边将唐锦盈唤醒。
锦盈一向没有起床气,只在被叫醒后,伸出纤细的小手揉了两次眼睛,抬头望着外面迷离的夜色,弱弱问道:“什么时辰了?”
王婆子半勾身子俯下来,半是讨好,半是精明地含笑回道:“五姑娘,戌时一刻啦!老太太那还等着呢,夫人也差人问过两次了。”
唐锦盈'哦'了一声,伸个懒腰从床上爬起,伸手接过旁边一个略微高挑的侍女手中的热巾擦了把脸,笑着致谢:“有劳姐姐。”
那丫头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痴痴呆呆一时垂手立定,不知是该伏地跪拜还是该开口应声。
锦盈这才完全清醒,脸上一哂,微吐了下舌头,笑意晏晏对着王婆子道:“唤洁绿过来,帮我盘发。”
那侍女长吐一口,松下心神转身去端外间的糕点盘盏。
王婆子笑得满脸褶子:“洁绿那丫头在东次间归整姑娘的箱笼,不若让王妈妈来服侍吧,我为夫人梳了二十年的头,手艺可比洁绿那娃娃强多了!”她虽是笑着,但语气带了几分刻薄的酸意。
锦盈心弦捻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应着,起身在她搀扶下坐到了妆奁前面,一面顺从如流地任她摆弄,一面低头环顾自己所在的房间。待那侍女端来糕点,早已饿了多时的她,顾不上矜持抓起糕点大口吞食起来。一面吃,一面继续打量周围。
她所在的是间正房,地方不小。整间房屋分为内外两大间,外间家具不多,只挨着内层门廊近处的窗棂下方有一张单人的矮榻,像是贵妃榻,周身却更长更宽,应当是给守夜的婢女们所用。
内间一张圆角的红漆樟木石榴纹的八仙大桌,外配有几把整齐码好的梨木镌花太师椅,桌上有银鎏双耳壶配有十几个天青色旧窑茶盅,妆奁不远处一酸枝木镂雕镶玉石的八角几上摆着一个羊型的彩瓷烛台,台上烛火煜煜如昼。
顺着内间窗棂左右延伸出两排高的檀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灰蓝色纸封皮的薄厚书册。中以紫檀木雕花三褶凤尾的刺绣屏风隔开,与胡床遥想对视,作了书卧两用。
再过来便是一些轻巧的家用小具,桃木多宝格密锁柜置在床头不远处,摆放各色香薰的三足狮鼻香炉小几,盛放衣物的各色百宝嵌柜子。
女孩目光迁移向前,突然咦了一声,只见眼前的妆奁通体呈墨绿色,盖子为铜皮突花纹络。左右各是金水漆就的花卉,看着很有凹凸质感。正面是一盛世街景,有些类似后世一隅的清明上河图。而在这些的图案下方有九个大格,十八个小格,内里上妆工具琳琅满目,绕是她这个外行,也知道这妆奁价值不菲。
王婆子见她目不转盯瞧着那妆奁,手上绾发动作不停,笑着解释道:“姑娘,这是夫人的陪嫁,听闻五姑娘你近日回府,夫人早早便将这妆奁从库房寻了出来,这镜盒夫人在娘家时一共也没舍得用几次,只在节日意思性地蓖过两次发,讨个吉利。”
锦盈愣怔片刻,复又笑笑以示回应,连句场面的感谢话也未道出一句。
王婆子摸不清她的心思,只觉眼前这十岁出头的女娃娃自醒来后话都没说几句,却在最该笼络示下的时候只用柔而不热的笑容一连打发了她两次。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被软刀子磨人的痛觉,微微产生了些怵意。
她又试着提了几个话题,见锦盈始终油盐不进,回应不冷不热,她一在将军夫人面前得了二十年体面的人也不欲一味讨好,只得怏怏闭上了口。
待发绾好后,锦盈一看依然是一头萌妹子的十字髻,但手艺确实比洁绿好了许多,连鬓角的碎发都打理地分外妥帖。
她满意地笑笑,这才起身夸赞道:“王妈妈辛苦了,这手艺确实好,回头我定要好好谢谢姨母,肯割爱将你送给我。”
王妈妈这下懂了,感情这五姑娘人虽小,却不是个能被轻易糊弄的,口舌讨巧一律无用,倒是有了真本事即便什么也不说,她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想到这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的巴结拜高,心道自己岂不是演了一场猴戏?当下咽了咽口水涩说道:“姑娘谬赞了,王婆子也就这点子雕虫小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