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院落宽阔,四个院角循着方位各自伫立一块高耸的湖山石,通体成青黑色,花纹细腻坚韧,形状嶙峋百变,四名身着黑色短褐手持连弩的好手,面色沉着各自骑立在石峰缝隙之上,仿若四方落寞的古老神祇在俯瞰着地上渺小的人类。
西北角正厢与最西侧一间阔屋前后打通,做了穿堂,旁侧耳房中间有一方小小的退步,里面聚满了着黑色短褐的人。
一位发须虬白的老人双肩瑟缩着立在退步外的庑廊之下,斜匝的密雨间或传来几声咳喘的虚弱声。
庑廊下泥泞中趴着一个黑衣人,四肢瘫萎,面若白纸,胸口一支短利的箭簇深深楔入,早已没了呼吸。
而东厢处外面的院落中,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立着约莫六七个江湖人,在青渺的雨中执剑与退步内的人群对峙,个个脸色肃穆而沉重。
从队形来看,那位身材颀长的少年似乎是他们的家主,他穿装体面,腰金佩玉,宽肩蜂腰,体态匀称,但肩背却微有坨感,隐有病态。
因背对着东边的庑廊,锦盈大约只能看得到那公子的背影,但其静默如钟的冷静与沉稳内敛的气质仍是让锦盈感受到一股泰山压顶似的寒意。
能够号令这么多高手的人,想必不是凡俗的无能之辈。
锦盈稍稍放心。
“天色渐冥,寒雨淆绕,几位贵客冒雨借宿,如今雨势未停,却又冒雨欲出,来去如此匆忙,倒叫老朽惶恐,不知是否因下人招待贵客不周,是以才惹得几位这般行止?”空气中隐有似金石相撞的兵器鸣响之声,如琴弦潮涩,却又被人强行捻动,搅得人耳膜生疼。
应之公子唇角勾翘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卢冠山上前回话。
卢冠山今年三十出头,生的大手大脚,圆脸宽肩,着一身文士青衫,看着十分稳重。接收到自家公子眼色,执手作了一揖,上前一步笑回道:“在下姓卢,是我家公子旧仆,因我主仆二人自南面而来,没见过这般雪雨交缠之象,出于好奇多走了两步路,竟引得先生这般行径,实在令我等十分不解,先生莫不是道上的斥候?专门在此狩猎不成?”
古时候斥候原本是军队中的一种侦察兵种,通常会先于大队人马之前派出一对骑兵刺探敌情,后来被许多江湖上见不得光的组织借鉴用来提前探路,进而杀人掠货,卢冠山此话虽一派宽和谦逊,却隐含了羞辱之意。
李爷心道自己做的本就是这般买卖,自然不为所动,如豆的目光闪烁几下,迸发出精明之意,“阁下何止是多走了几步!怕是连我家中的女眷所在都窥伺了个干净,不然这又是何意?”他抬起右手向后挥动,宽大的道袍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圆,露出了如同被剔肉过后的枯骨五指,十分坦然的指着东厢庑廊下锦盈等人的位置,“公子的这位随从怕是被那丫头几人给骗了,老朽这孙女自小顽劣,母亲甚是宠溺,老朽没有办法,这才命手下假扮了几名道上之人,唬吓一番罢了,不然何以未加挟制,令其几人屋内自由行走,还留有侍女随身侍奉呢!”
淼氏登时大怒,青着脸色对着李爷的方向大骂道:“贼人无忌!竟然如此颠倒黑白,谁是你家中的女眷,我们是洛阳唐国公府的,我们家主是大圣人特旨亲封、统领二十万大禹西北军的大司马将军,冒认官亲,可是流刑之罪!于官道之上劫杀人命,强行将我们禁于此处更是罪大恶极,你这贼子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卢冠山见淼氏情绪激动,心中已然信了大半,只是一时有些疑惑,唐家护卫森严,究竟是如何被这些人带到此处的。
锦盈觑着淼氏脸色发白,勉强微笑上前对着应之公子的方向行了个福礼,“小女子等人确实是洛阳城中唐国公府中的家眷,今日是中了贼人之计,误信家中叔父遇劫,这才禀告了祖母匆忙出门,本以为不过几个乡野刁民,几个护卫便能随意打发处置,不曾想却是遭了贼人的算计,落入了其陷阱之内,官道森森,却仍然遭人伏击诱捕,说来真是惭愧万分!”
“小女子自认蠢笨至极,只因直到此时,我等仍是不知何处得罪了老伯,惹的老伯前后两次不惜余力派人追杀,思来想去,只能往前追溯,怕是只能等找到了当日在冀州驿站之中,因刺杀小女失利趁乱而逃脱的驿丞本人,才能让他澄清我二人之间的误会了,毕竟他是受命于您,不是吗?对了,我记得那次刺杀是发生在冀州阴安郡县之内,自事发后,阴安县衙想必已然派人快马加鞭报于了洛阳州府衙门,之后想必也报于了大理寺,由进奏院将朝廷邸报发往了全国,公子只需带我几人离开这里,一查便知。”
“最好能派人到城内官府报信,如此隐密奸诈之人,定然是北朝奸细,万万不能放虎归山。”
庑廊下李爷袖中双手握紧,鬓边青筋条条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