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垂,华灯初上。揽月阁北屋内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凝神静听,依稀像是哪位女子在郎君面前嘤嘤哭诉。
守门的小丫头不过总角之年,脸蛋红扑扑朝着锦盈拜了拜,口中道:“我们姨娘…不,我们姑娘在跟王爷说话,王妃且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绯红斥道:“凭她是什么身份,还想着让我们娘娘等,让开!”说着,一臂挥开那懵懂稚童,和萦白前后拥着锦盈向里面走来。
过了门扉,屏气片刻,缓步入内,绕过梁下金黄温润的落地罩,来到了沁满阵阵木樨花香的内室。
入眸是正面一张填漆床,铺着香草绿菡萏吐蕊的锦褥,上悬月牙白半透明绡纱帷幔,床边一对桃花式样的填漆小几,边上两张扶手椅,搭着银白色的撒花椅搭,椅上正襟危坐一男子,着宝蓝色攒相花的直缀常服,挺身如松。他双手缓搭在膝头,正凝神注视着前方。听到脚步声,侧首回眸,只见满屋跳动的烛火笼罩下,男子睛如点漆,唇如涂朱,面似堆琼。两条浓墨之彩的眉峰此刻微翘,似夜下朦胧的远山,器彩韶澈,风流蕴藉。
靠椅对面是一撒金线牡丹争艳的绣墩。绣墩空置,前跪有一女子,此刻双膝着地,屈柳腰伏于男子双膝,娇面凄然,杏云梨雨,洁白光滑的双颊,与柔柔簇笼摇曳的烛火交相辉映,倒出女子眼睑下如泉酿流淌而下的水银泪线,当真是晕红凄颜,一片悲凉。她以素额抵柔夷,将头枕在男子双膝,暖唇朱色,微噙娇颤,“求王爷您看看妾身吧!”声音妩媚,乞哀告怜,宛若一壁梨海落英。
感受到头下男子双膝的异动,女子轻抬娥首,玉颈轻转,回眸一视。眸中万千旖旎柔情,顿时消弭,垂首片刻,突然咬唇蹙眉,膝行了数步,至锦盈面前凄然诉道:“王妃姐姐宽容大度,求姐姐可怜贱妾主仆,容我二人浊息苟存。妾七岁家破,本孤苦仃俜,根孤伎薄,后为人所救,收为义女,本以为是上天怜惜于我,苦尽甘来,岂料,那对夫妇不过是看妾奇货可居....妾命悲苦...至进府之前,也只阮娘一人疼惜于我,若王妃不肯应允她留在王府,妾只好随着阮娘一并去了,求姐姐可怜!”女子声线本娇,此刻声音哽咽,在夜色靡然中飘远四散,更如一把凄厉的胡琴,一指捻动,化作声声厉锤,敲击在众人心头。
锦盈未抬眸顾看眼前梨雨娇恸的女子,径直将目光落到了旁边刘琛身上,见他目光清澈,神似平和,这才心下微定,绕开脚下俯拜的王偌儿,在男子旁边的扶手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抬眸对绯红道:“都说这倒春寒厉害的紧,你还不赶紧将人给扶起来。”
绯红阴沉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着,上前架起那王偌儿生生向后拖了四五步,瞪着一双妙目半晌,冷哼一声转身回了锦盈身旁。
锦盈这才对那王偌儿道:“其一,阮娘去留本无可要紧,是她今日于府内同人动手这才惹出了这许多祸事,我听姑娘之言,倒像是我无事可做,偏要揪着她不放一般,你这是什么道理?其二,如今管家之权在澄辉堂太夫人之手,你不去求她老人家,偏偏口口声声要我饶恕,难不成是欺我新妇脸薄,便笃定我定会为你忤逆婆母?”
王偌儿神色微僵。
锦盈昳丽的面庞转向旁侧,似笑非笑对刘琛说道:“王爷在外面忙了一日,如今回了府不去梳洗更衣,疏解片刻,却先来了这里,哎!可见对这偌儿姑娘是心疼的紧,如今人也见到了,还好端端在这,没让妾给吞了去,现下可放心了?颜养斋已备好了饭食,王爷是先回去自行品用,还是让人端到这来同偌儿姑娘一同进食?”话毕,没给刘琛反应的时间便抬手指了萦白道:“你去...”
“不用了!”刘琛食指扫了扫鼻梁,眸底升起一抹异色,微微带了几分促狭,睨了她一眼道:“本王自是要回的!”
锦盈心头微沉,轻吁了口气。
只见刘琛言毕方起身,那王偌儿似是不甘,道了声“殿下”便欲上前。
今日王爷进来揽月阁,她本想先为那阮娘求个情,可想着自王爷与唐氏女议亲开始,已经多日未来此看望她了,她一时心绪起伏便想再试上一次,年轻男子血气澎湃,她不信他能一直把持,永远拒绝自己。一心想着此次能打动于他,与他做真正的爱侣。是以,便将为阮娘求情的事放到了脑后。
正在她使尽浑身解数劝诱之时,不料颜养斋动作如此之快,王妃一新婚之人,居然真的放下身段来她这院里争起了人。她不好再继续之前的行为,只能将事情引到为阮娘求情上来。
她知眼前男子心软,正如之前的很多次,虽不知原因为何,他允许自己与他同室休眠却拒绝自己靠近,但只要她苦苦哀求于他,他都会来此停留,这次定也不会例外。她想定了心思,咬牙向前一挪想抱住面前的男子再苦苦哀求一番,突然“哎呀”一声,双肩抖动,却是被绯红和萦白合力止住,踉跄后退了数步这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