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盈成功见到了太子,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静武帝在十天前便陷入了昏迷,敦王没沉住气,出手在先,待王家的人控制了宫禁和城门后,范业成以‘征调大军前来助阵’为诱饵,成功将两处的守备换成了与自己达成合作的禁军。
禁军总督沈天问手下两名副将,一位宁死不反,已然在朱雀门被处决了,如今看守四向八道宫门的是另一名副将--王肖。
而范业成之所以到现在还未能有进一步的动作,是因矫诏并非静武帝亲笔所书,且加盖印鉴的玉玺也不知所踪。
锦盈问:“太子认为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太子道:“范业成若是扶持二哥,只怕这会早已事成,到时候凭借国丈之身,未必不能呼风唤雨,只是他不甘心,舍了嫡出长女才换来的这一场浮梦,他咽不下这口气,所以非要登上那龙椅,那么便不能只靠父皇一封既非亲书,又缺玺印的诏书来让天下臣服。”
“所以我们尚有时间,只要西北军在陕南同北地的战役还未结束。”他沉声道。
“即便给他真的禅位诏书,他也得到了玉玺,天下群雄也未必会真的听他号令,德不配位,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只怕群起而攻讦,各处兵力齐发东都,到时候他便是万众之怒下被践踏的枯枝白骨。”原婷小腹隆起,指尖的汗从见到锦盈那一刻便没断过。
太子沉吟道:“爱妃说的正是如此!所以范业成目下不动,不是因为他真的在等玉玺,而是在安抚沈天问。他等的是自己的兵马。”
他们二人合谋控制了宫禁,静武帝昏迷不醒,二皇子敦王和太子圈禁宫中,三位最该杀的人却一个也没杀。
当然,禅位不宜见血!一旦见血,禅位之说便不能成功让人信服,这是共识!但此只是其一,而最重要的是,陕南战况不明,若西北军成功击退了北地和仇池,进而挥军南下,那么唐国公父子和晋王首先要保的一定是静武帝和太子。
静武帝如今已是回天无力,那么太子便是他们手中可以谈判的筹码。
这是后路!
既然太子不能杀,那么太子妃腹中的孩子自然也没了去除的必要。
这猜测与蒋子由不谋而合。
锦盈想了想,“他们之间并非牢不可破,我们需要一把刀,在中间划上一刀。”
太子面露赞赏,“是,而这柄刀,我已经想好了。”
锦盈不解。
太子也不急着解释,只开始剖析前因,“父皇出事那日,我方从六部观政回宫,亲眼看到蕙贵妃端着汤药站在父皇寝殿门前的丹墀上等。”太子温情脉脉,启唇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本来是及其平常的一件事,几乎日日都在发生,可偏偏那日我在六部受了些闲气。你也知道,六部中王家的门生故旧到底多了些。”他的眼中渗出狠绝,“我当日心绪难平,想起了死去的大哥,偏想在那一刻争上一争,便不顾太监阻拦,在父皇召蕙贵妃进去之前强行入内。本意只是为了气气他,可谁知却看到了一张惊慌失措,我从未看到过的帝王之相,父皇将玉玺等物交予我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痛骂着将我赶出了寝殿。”
太子笑了笑,笑容多了几分苦涩,“你待应之很好!今日冒险进宫,是为了唐家不假,但更是为了应之,我猜的对吗?”
锦盈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一旦我出了事,无论由谁即位,应之都将难再有安宁之日。”太子悠悠说着,仿佛这话是在说与自己聆听。
他顿了顿,突然来了些兴致,“当年他为何早早便被送到了封地,他应当都告诉你了吧?”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和揶揄,但更多的是试探和讥讽。
锦盈不知这讥讽从何如来,老实摇了摇头,“妾很好奇,但殿下从未说过。”
太子抬手将书案上的茶盏摆正,正如他一向高洁伟岸的情操,他默默说道:“应之守诺,此事由我的口说出,也不算是他毁约。我讲与你听。”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二,眉宇却驻了深深的雪色,阴黯无光,“我原本是有一位大哥的,大哥自小稳重,十岁便能吟诵百家之书,粉雕玉琢,玲珑剔透,十分讨人喜爱。当时南北初分,父皇和朝臣有意立储稳固后方,大哥便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后来。”
他的声音暗哑下去,“大哥在骑射课上,遭牧场的太监发难,胯*下马匹的铁掌被动了手脚,生生将他给拖死在了马后,而这名太监的身份查来查去,最后落到了北面那位伪帝身上。”
锦盈:“这个我倒是听说过。”
太子道:“你不知道的是,这名太监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伪帝留在皇家牧场的心腹,他--”太子悠悠起身,望着窗外,“是父皇的人!”
锦盈惊慌失措,无意间打翻了茶盏。
室内没有下人服侍,挺着肚子的原婷只好自己动手用干布擦拭,“可烫着了?”
锦盈倏然回身,俯身拜了下去,“贱妾身份卑微,实不敢听此宫中秘辛,望殿下..殿下...收回...收回。”
覆水难收!
太子转过身,望着她,忽然哑声失笑,“他说的没错,你的胆子其实不大。只是本宫很好奇,火铳这种东西都能造的出来,一件秘辛反而不敢听了?”
锦盈顿觉冷汗涔涔,恨不得将头深埋进毡毹之中。她的双肩微动,吐出的话也浑若来自天际,“妾是偶然得之,只为自保,并无他念。”
太子沉思片刻,以目光示意太子妃原婷将人扶起。
“应之的为人,本宫信的过。我们自小便交好,大皇兄没了之后,母后许是觉察到了什么,护我护的更是严密。当初父皇草草便下令结了此案,对外一致采用的动机--是那太监为伪帝不平,又因家人被屠,这才在不忿中出手欲了结端睿太子的遗孤,只是未想到中间出了岔子,死去的人变成了大皇兄。”
“所以宫中便传了出来,说是大皇兄乃是替应之而死的,应之因此,也再难在宫中生存下去,只得早早被送往了封地。”
太子掀动袍摆,重新坐下道:“后来许是我从母亲的行为中明白了什么,又或者是父皇做那件事的痕迹太重,我没办法就此让它隐没,大一些后便顺着当年的线索查了查,这才知道,原来父皇当年初登帝位,心音难定,群臣以‘早立皇储’日□□他太甚,大皇兄的光芒又太过鼎盛,是以--他原本要取的本就是大哥的性命。”
太子的眉眼罩在烛光朦胧的碎芒中,如两簇戾箭,迸发出激烈的情愫。
锦盈掌心的汗已然浸湿了衣衫,藕段一般的指腹像有圆珠似的脉搏在跳动,她垂着头,一语不发。
太子看她一眼,话锋忽然一转,“应之对我有救命的恩情。当年我尚且年幼,曾被宫中鬼祟下过一次毒,是应之与我合力将那老太监杀死,还在那老太监临死前逼他留下了证供。应之若留在东都,父皇虽不容,但到底不敢做的太过,而离开东都去往封地,才是真的雁过无痕,水过无物。但正因为他知道当年蕙贵妃母子对我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那么坚决的离开东都,去了封地。只要他活在封地一日,手中就握有那母子二人的把柄一日,他们母子自那以后再不敢轻易动手。”
他盯着锦盈道:“我信他,自然也会信你!”
这是明誓,也是敲打。
锦盈心跳的很快,几乎要从腹中挣脱而出,“殿下,谢殿下!”她重新跪下,俯拜下去。
待她重新落座后,太子目视于她,径直问道:“你带了多少人?”
锦盈呢喃着:“就五百人。”
太子沉吟,“加上火铳也够了!”
锦盈心说:您心还真大!五百人和三万人这差距这么明显,您是独眼龙吗?
“我有一计,可令禁军和范业成离间。”太子顿了顿,将膝上的袖口捋平,俯身道:“当日令兄当值,我将玉玺托付于他,令他从一处坍塌的低矮城墙爬了出去,你寻到他的位置,令工匠在最短的时间内造一个赝品出来,然后拿着赝品去寻原伯爷,让他劝服丁孝闲以‘愿认同禅位诏书’为由去与沈天问合谋,有玉玺和丁孝闲的清流之名加持,西北军又方经惨败,沈天问也会心动,待他们起了龃龉,便是你们兄妹二人的人马进宫之时。”
锦盈道:“我二哥不过是个千户,手上最多一千人马,单王家的守备便有一万,沈天问手上的禁军是两万,范家在云南的步兵十二万。”
太子回她:“王家守备一万,分布在城中各处,可逐一击破,目下有范业成在中间插手,只怕宫中传出的话也未必就是二哥真正的意思。”
谁让这范业成是二哥自己选的岳丈呢!太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