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归位 第二
诸仙家见天庭凭空绑走冷月影和沈冲天，慨叹一番“早起的虫儿被鸟吃”，随后各归各位，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预备迎接三日后天帝降临，满心欢喜想着班师回家，那晚的一连串事故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三日后，近午时分，大家遥闻半空钟乐齐鸣，暗香幽至，便知是天帝到了，急忙出帐来到大营之外，次序列队。众仙只见从半空依次走下一列列各色仪仗，当即跪地如山拜，恭敬低头。在他们身旁，诸队仪仗、禁卫军依次列队站好，后面就是天帝的舆驾，无尘天尊带领诸仙急忙俯首。忽然一阵血腥气味，从天上径直掉下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正好落在无尘天尊面前。天尊惊见男子浑身是血，气息微弱难续，凌乱头发遮着泥土地一般的面容，再细细辨认衣着五官，竟是沈冲天。身后众仙见到异状也是满脸惊悚，忘记场合，小声议论纷纷。无尘天尊更是顾不得礼仪，仰面朝上急迫寻找徒弟的身影，遥见一具庄重的冠冕朝服轮廓从云中显现，知是天帝到来，身后垂着头亦步亦趋的正是冷月影。他这才放心，喉中连咳两声，一声比一声大，提醒大家莫失了规矩。
天帝稳稳降落，无尘天尊紧忙迎接上去。天帝先指示道：“沈冲天这个样子，就不必与众仙一同行事了。冷卿将他带下去安置，随后赶紧回归队伍。”底下队伍中天赐、夏云烟、青霭、文惜宝等沈冲天亲人闻言偷偷环视左右，心中焦急却一动不敢动。无尘天尊悄回头，朝着几人方向略向下按一按手，示意稍安勿躁。
冷月影得到命令，原地施礼应道：“臣领命。”低头恭敬等着诸仙簇拥天帝前往点将台。终于所有身影离开军营大门，他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哆哆嗦嗦给沈冲天松了绑，伏在耳边轻唤一声：“冲儿”。见沈冲天眉心一蹙，他忙又道：“千万坚持住”，抄起沈冲天抱住匆匆赶往自己的营帐。
回到帐子，冷月影将沈冲天安顿在榻上，这才顾及检查伤口，他轻轻抬起沈冲天左手，立时引得他万分痛苦地低声□□不止。冷月影动作放到最轻巧，缓慢移动沈冲天左手，惊见五指以下、手臂以上的整个手掌消失不见，只剩焦黑的外沿簇拥着混沌的一团，不知是血肉还是筋腱，透出下面森森白骨。左臂没有因伤而僵直难折，反而似抽出筋脉一般萎软无力，松垮垮吊在肩膀上。冷月影沿手臂一寸一寸向上捋，指下皮肉间明显一道空虚凹槽，外伤只是这些。若真如天帝所言，连沈冲天的修为一起破除，只怕他的内丹也保不住。冷月影暂时顾不得内伤，先翻倒出柜上丹药，战战兢兢捧着一颗送到沈冲天唇边，轻声劝道：“我知你厌恶它的气味，令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只求眼下保命要紧。事后等你养好伤恢复气力再骂我，好不好？”
沈冲天神志还算清醒，微张口吞下丹药，忍痛用力咽下，半天张口不住呢喃着。冷月影凑到极近终于听清，原来沈冲天不断重复着：“那边。”
冷月影知他所指，强笑宽慰道：“不妨事。按照仪程，陛下要先上点将台听取奏报训话。接下来便是检视军队，问一些话，这些流程下来就需要半日时间。再之后便是巡视周边及边境，若是走得远些，去紫微城或是孤山也难说，这已经是第二日的事了。今晚陛下会跟师父在帐中商讨一些事宜，也要听一听师父的建议，不会这么快宣旨定论。你也不必催我，那边那样多仙家，多一个少一个任谁也看不出来。若是我这会叮叮咣咣地跑过去，反倒惹眼。今晚你只安定一颗心养伤，我只陪你帮你疗伤。陛下虽说取走红斑，废你修为，这些都是身外物，只要你这副不老难死的身子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只是这一回……”
沈冲天攒足一口气，轻声道：“谢谢你。”
冷月影听到这话，多少思绪攒在心头，一下没忍住，泪水滚落下来。他忙扭头擦干眼泪，心中一轮转，思索道：“冰凤自出生便只食高洁清净之品。你在冰原所见大大小小的药草都是冰凤的食物，听祖父提起，冰风唾液便是良药可以疗伤。我也未实践过，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若有任何不适，你暂忍一忍啊。”说着，不待沈冲天回应，俯下身子，低头伸舌向沈冲天残存手掌上一下又一下轻柔舔舐下去。
沈冲天闭上眼，眉间越蹙越紧，过了一时渐缓渐放松，长吁一口气，轻声问道：“何时听来的话？”
冷月影只听沈冲天言语间较前轻松许多，心中愈加踏实，也未做多思，头亦不抬，插空随口答道：“好早了，谁记得这个。
沈冲天低语埋怨道：“我前次浑身是伤，何不早用此法，倒用那折磨人的药，差点疼死我。”
冷月影这才抬头，直勾勾盯着沈冲天，一言不发。沈冲天察觉出言语不妥，忍痛转动脖颈扭头向另一边。冷月影趁他不注意，念诀将头一晃，伸手从顶上生拔下一根翎毛，在手中揉搓一时盘曲放入伤口中，这才找来药膏厚厚覆住伤口。他手下一边干活，一边笑意盈口道：“该是我谢你才对。所有嫌疑、脏水全部泼向荜衡子，他这一次难逃极刑，不死也废了。你要为沁风报仇，其心可谅，可这一招忒狠些，杀敌一千自损百八，又是何苦。”
沈冲天终放下陈年心事，霎时心中开朗许多，觉得浑身疼痛无力之外却有几分超脱的，似魂出窍的轻松，慢悠悠轻淡言道：“他是咎由自取。我向天帝所描述的，焉知不是你当日心境。我又没有修为，丝毫奈何不得你，但凡你有一丝把持不住，那番话就成真了。这中间牵线的，在中秋宴将我推向你的又是谁。”
冷月影幽幽言道：“你既早知，还一再说那样话逗我！陛下面前，是非生死只在你口中，为何选择保全我？这会没有别人，我能不能得你一句实话？”
沈冲天冷冷道：“萧家忽然消失，分明是天帝手段。他忌惮憎恨萧家若此，任谁摊上都难活命，不过是寻一个借口而已，天帝岂会不知。反正荜衡子和何真都已用无可用，留着他们令天帝时时自省吗？两人一个勾连罪臣、一个叛逃魔界，这罪名既够闭他二人的口，又够堵仙家诸臣的口。至于你，也别多想。”他停顿一时，缓一缓气息，接着言道，“缈云真仙一场大火，害死的不仅是我的宠姬，更是一生知己，自此后天下再无那般暖心交心之人。我另一个可称为知己的，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