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笑道：“好，好。你终于不唤我岳父了，‘你你我我’起来。今后人前随辈分，只剩你我时仍旧一声‘兄弟’，听起来反倒舒服。”
百里诺唯有应和，笑施礼道：“小婿遵命。”
沈冲天将南天门行踪前后讲述一遍，又言道：“前日我去了一趟冷月影遇刺事发地，两个出现刺客的地方，六枚赤昂卵，一模一样。不敢说一定是赃物，可如此巧合令人不得不深思。”
百里诺托腮道：“这样品相的一个都难寻，别说六个，纵使有仙家阔绰至此，也不会全部佩在身上，那样子实在太傻。”
沈冲天问道：“我也是如此想着。若是囤积居奇呢，可有门路？”
百里诺点头道：“就是这话轻易在外面说不得，既然说出来，不得不先提一个笑话。大战结束后，我奉旨与小金鹰同回西海，交接事务。西海外有个灵臼世家，听闻新来的西鹰神与他家同姓，一连半月，日日追着我索问出身，是否同气连枝。我懒得理他，问得急了，便回说，我是魔界孤儿，野蛮人出身，在百姓谱上只认得‘百’、‘里’二字，就随口取了这么个姓，谁知本来姓李姓张。他们这才闭口。”
沈冲天无可奈何笑道：“口无遮拦！你不喜他家，推脱不见就是，为何拿这话堵他？”
百里诺道：“正是不能不见，才出此下策。初到西海时，小金鹰就告诫我，这个灵臼世家其实是个，”边说边将食中二指伸出比在头顶，自己笑得伏下腰，“不是什么正路仙家，仗着家中人口多，又颇具‘盛名’，得了这么个号，实则不宜亲近。他们家中，就是专做这个营生的，也亏得他们有些不寻常的功法。不单是赤昂卵，凡世间稀少、怪异、难得之物，他们都会四处收集，或是炼化，或是炮制，选出精品送与大世家中较为得宠又不居要职的子弟，借他们传播出去名声。之后他家便稳坐钓鱼台，专等小仙家或是新贵中追逐名利趋炎附势者上钩高价竞购，看他们自以为是地招摇过市！”
沈冲天十分诧异：“仙家居然也花钱？！”
百里诺解释道：“不是你曾用来住店打尖的银钱，是三界便利，或是仙箓。他家再将这些好处转手其他下家，自然也不会平白做好事送人情，在这条暗河中湿鞋、湿身、甚至溺水的仙家不胜枚数。”
沈冲天恍然大悟，小心问道：“这些话，冷月影可知晓？”
百里诺嗤笑道：“我与你说的话出不去西海，那些天庭大员、世家豪门又几时真正俯首看过这世间。你可知这里面最大的世家公子是谁，北海冷氏，冷文骅。这个冷文骅，大排行第三，冷翀的长子，其实只比冷月影晚出生三日，中间夹着大房的一个庶子。阴厉老神前三个儿子相差无多，老二冷翱一直闭关直到冷氏搬家那一日，老神也不去管他，只给老大冷翾与老三冷翀张罗着同时议亲，同时成亲。哪一房先出世嫡子，便是冷氏嫡长孙，未来的北海执掌人。”
“那三日实是冷门不可多得之喜，将三界目光、冷氏荣光全部集于冷月影一身，却令冷文骅失之交臂，在家中也全然没有了说话露面的机会。在他大哥成年出师回到家之后，他便离家远赴西海，直到如今。有他坐镇西海，压得连戎抬不起头来，包括冷月影在内冷氏一族却从来不闻不问，就像没有这个人似的，只苦了连戎一个。”
沈冲天跟着叹息一番，问道：“听闻西海最近也不太平，没有牵连到你吧？”
百里诺道：“亲兄弟父子尚不能同甘共利，何况我与连戎、与他身边的仙家连同僚都算不上，谁会顾及我的情面，一荣不俱荣，一损定然俱损。好在百年过去，我早熟悉他们的路数，凡事小心将自己剔除出去，固守本职不使出错，无事就在十方城乐得逍遥。”
沈冲天道：“如此最好。这些日子我最担心就是你，既然无事，我也可一门心思往别处找刺客了。”
百里诺小心翼翼问道：“你的意思，冷文骅跟灵臼世家竟都与刺客一案无关，六枚赤昂卵又怎么说？”
沈冲天道：“冷文骅在祖父身边长大，远比冷月影更清楚家规的边界在何处，因此才能编纂出《詈言诫》告诫众兄弟如何规避祖父家规责罚。这样的人，不论在西海如何作威作福，出了西海，仍旧小心翼翼隐藏在大哥阴影之下不敢轻易越界。所谓的‘灵臼世家’虽在西海，生意却广布三界，能轻易躲过冷月影的三十六万金甲神，没有些非凡手段焉能如此。可是他们两处都收不到天帝寿宴请柬，没资格赴宴。那日你应当与连戎共同进出西天门，你细想想当日同行的仙家宾客。”
百里诺闻此言点点头：“不错，那日确实没有他两处。难道又寻错方向了？”
沈冲天道：“这世间没有寻错方向，只有暂时未寻见出路。”
百里诺与沈冲天一番畅谈就到了深夜，他安置沈冲天留宿在一处最为幽静的客房中，留下五个侍从，叮嘱他们服侍安顿好沈冲天后便退出房间，只在外围上夜值守，这才放心离开。
沈冲天独坐望着幽幽烛火出了半天神，起身打开行李，取出一个半截法衣袖笼做成的口袋。袖笼两端扎紧，中间鼓鼓像个枕头，沈冲天撤下一端绳子，敞开口，整个手臂伸进去，半天终于费力掏出厚厚一摞册子。他就着微微烛火，一行行细细翻看册子，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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