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暗笑自语道：“我岂会猜不到。”
天将晚，文惜宝寻个理由带沈冲天穿过重重围困进了莫牢山。二人径直向南，摸到平顶峰上。沈冲天趁着未落的天光审视一番峰顶，不免叹息。
惜宝悄声道：“我也是到了此处才知义父当年神勇事迹。”
沈冲天打趣道：“你若还想我活着下山，休要再提。可还记得我教你那些暗号？”
惜宝赶紧点头：“记得。”
沈冲天放心道：“很好。不见讯号放出便是无事，有讯号再捞尸不迟。”
宝儿无奈，只得独自悄悄退下，三步一回头地下了山。
莫牢山各峰次第排列，高低错落，随夜幕降下，各山各峰接连亮起灯火，山下大军营帐也似繁星倒栽，除却平顶峰，黑黢依旧。平顶峰形如其名，峰势四围如劈，峰顶平坦似斧斫，连稍大些的石头都没有。当年冷翼踞守在此，吸收日月草木精华，害得莫牢山寸草不生，砂砾袒露。如今则满布及人高的草甸，冷翱的茅屋就地取材，就矗立在草甸中央。
沈冲天站在门外恭敬施礼，里面一个清澈嗓音响起：“门没锁。”
沈冲天摸黑进屋，对着正中施礼道：“二叔。”
冷翱缓缓走到面前：“白鹿世子怕是错了辈分吧。”
沈冲天一时梗住，不知该接何话。
冷翱道：“我只是不出门，又不聋不瞎。白鹿世子先伤我七弟性命，又害我暮华侄儿身陷囹圄此生不得出。若之前落入圈套，身不由己，这一次又怎么说，同为混沌血脉，相煎何急。”
沈冲天抬头刚要说话。
冷翱打断道：“世子是否想说，冷氏在天庭已是三代，割据北方，为天庭内独存的大世家，已岌岌可危，天帝素喜绞杀功臣，你替暮华全力保全冷氏血脉，虽牺牲一人，料他引自己为知己，不会错怨。”
沈冲天此时惟有答：“是。”
冷翱追问道：“暮华曾向你隐瞒萧氏往事，摆弄你家三代命运于心思轮转间，你可生过一丝不满怨恨？”
“是。”
冷翱冷笑道：“你此举与暮华何异？至少他从未想过将你交给天庭，也从未想着由你替萧氏翻案，只想藏你在北海，远离世事，不问是非，谁知他却先一步做到了。你走吧，我冷氏不想再与白鹿血脉有任何牵连。”说着抬手朝外一挥，一阵旋风裹挟着沈冲天眼看卷出门外。
沈冲天急忙道：“二叔心结是否与先风神有关，与家父有关？”
冷翱回身要走：“与你无关。”
沈冲天不管不顾喊道：“我曾因查案下去北海眼，见到一尊老神。”话音落，风亦随之息止。
冷翱小心问道：“母亲？”
“是元夭。”
冷翱打量他，淡淡道：“元夭销声匿迹多少世，怎会在北海眼下，你莫不是被人诓骗了去？”
沈冲天见事有转机，忙将北海眼下所见所闻细细讲述出来。
冷翱半晌无话，慢慢俯下身子，席地而坐，指指身前：“坐吧。”
沈冲天暗吁一口气，回到屋子中央，与冷翱对面而坐。
冷翱问道：“想听故事吗？”
沈冲天赶紧点头。
冷翱缓缓讲述道：“一切源于那一日。我研习一种术法终于成功，便兴冲冲找来母亲，给她演练，犹不尽兴，非要她同我到宅子北面的空地上看我继续施展。母亲素来温和，儿女要求没有不应允的。你也知我所住宅院在老宅最南，若去北边须穿过父母住处。我俩经过父亲的练丹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异样动静，只要经过人事的人，一听就明白。可练丹房乃一宅重地，除了父亲，便只有两个总角小童跟随，儿女尚且不可，莫说侍女。母亲心生疑窦，施法透过围墙显出屋内景象。那画面，那声音，那合二为一的鲜活生命，我至今难忘。”
“母亲当即呆立，是我一声惊呼，引起屋内两人的警觉。父亲浑身只裹住一件外袍，赤条条出了门。见到我俩，他竟毫无羞耻之心，只丢下一句话，‘快带孩子离开，别在这里丢人！’说完自行回屋。从那以后，母亲再没出房间。”
“后来，圣旨降下，说五仙反叛自立魔界，命母亲迎战。母亲将我唤到身边，谆谆叮嘱道，‘翱儿，你排行第二，当上助父兄，下扶弟妹，责任极重。尤其翼儿，尚在襁褓，可惜母亲顾不得了。’没多久，果然传回母亲阵亡的噩耗。我这才明白，母亲从那一日起，心就死了，那一战本就不做活的念想。”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极少理我。我一见他，眼前惟剩那日赤条模样，实在无法面对，唯有日日去祠堂跪拜，心里方能安稳些。待守孝期满，老三也成年，父亲想着为我三个议亲，本也无可厚非。谁知父亲随后定下数道家规，不但约束我们种种行为，甚至不许这家中提起母亲一字！”
“大哥古板执拗只知听话，老三察言观色灵活机变，其余弟妹年幼，更是不敢忤逆。只有我质问父亲，可是因为母亲曾撞破你的丑事，致你心亏若此！父亲大怒，将我拖回我的宅院中，对我吼道，‘等你明白如何对父亲讲话，再出来！’且下令撤走所有下人，搬走一应家具。从那时起，我再没出去。这些年，时时回想，我心中唯一难平，便是没能劝阻大哥，照顾弟妹，令母亲叮嘱落空。”
“那个引得我家中失和的人，便是与父亲同为混沌血脉的生死至交，身边常携一杆箫，乃他脱落的一截犄角所化，配墨色流苏。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我只问你，若是你处我之境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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