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莫至 第二
庆功宴第二日，文惜宝奉诏，带领一小队禁军，携了御酒、珍玩等各色赏赐，一家一家送过去，到了东海被无毒拉住说了好一阵话，耽搁些时辰，赶到北堂山时日已西坠。惜宝还想着南海久候劳累，谁料竟吃一个闭门羹，北堂山外人影空空，鸿影空空，不见迎接，不闻一声鸦鸣6。惜宝命随行军士止步南海半空，派遣一个传令兵前去叫门，提醒义父莫失了礼节。
不多时，传令兵带回一位青霭身边协理家务的仙侍。仙侍恭敬道：“天尊与白鹿世子日出时便离开，此时都不在家中。”
文惜宝大惊：“说好的今日赐封赏，我这义父怎能当儿戏！他们去了哪里？”
仙侍据实回报道：“说是往十方城寻小姐去了，之后要结伴云游四方，寻找什么‘莫之洞’，一年半载未必归家。”
文惜宝知再问无益，只好指挥北堂山及南海外大小神仙，如天尊在时一样，焚香设祭，列队恭迎御赐封赏。离开北堂山后，惜宝找来心腹，询问沈冲天行踪，得知他夫妇确实日出出门，径直去了十方城，中间未做停留改道。他这才略放下心，叮嘱道：“我那义父未恢复修为，此去一路小心保护，不使有差。另外，他心思细腻，千万留意别被他察觉。”
至此后，沈冲天那边传回的讯息，皆说他夫妇在通天台女儿身边，与惜墨哭一场笑一场，时而绵绵低语，时而畅怀高声，只顾论及别情离绪，再不见任何异样动静从十方城传出。忽然一日，一道电光直上九霄，惊动天庭一应神仙。文惜宝在大内当班，察觉电光急忙推算，当即要赴金殿请命，却听到外面传报，南鹰神押解冷月影家眷已到天楣门外了。
文惜宝此一惊更高过前面，赶在消息内传之前，率人急匆匆迎到天楣门，果见夏云烟在前，引领一队家将兵丁，正与禁军交接。文惜宝收敛神色，小心翼翼凑过去，先挥挥手指使禁军退下，请祖母到一旁僻静处，恭敬请安：“祖母无恙。”
夏云烟立眉瞪眼，怒气环拥，不敢高声，只得咬牙切齿道：“我曾提醒过你，西湖岸的老宅乃陛下钦赐，非一般家宅可比，务必妥善安置。你亦曾信誓旦旦告知我老宅毁于凡间战火，我信任你，未曾细究。谁知竟被柏氏利用私设结界，躲在里面待产。这可是欺君大不赦，更不必说柏氏身份，一旦陛下追查，你我难逃死罪，我看你如何解释，如何逃出生天。”
惜宝急的“嗵”地跪地，委屈辩解道：“当日老宅真是毁于战火中，不但是我，姐姐与西湖龙王、当地城隍、土地皆可为证，非是孙儿胡言欺瞒。至于如今这宅子怎么来的，孙儿也不知，保不齐是义父故地旧游惹动心思。”
夏云烟当即叱道：“别人说他是什么世子，我只知他是我儿子。自生养下他，为天地间招来多少祸事，如今胆敢将祸事引进家门，我定一掌拍死他，再去给媳妇赔不是，向陛下请罪。”
文惜宝知她一向左性，说话办事时而不着边界，又系长辈，且在天门内外，天帝眼前，因此不敢十分招惹，忙绕过话题：“孙儿听祖父并其他神仙提起，当年老宅曾办过数场大宴，邀请过周天神仙，甚是热闹。这其中难保有心思细腻，过目难忘的，与家中有些旧仇，欺家中无人在旧地，依着当年记忆重修重建。远的不说，现如今柏氏的丈夫冷月影，便有如此本事，三界皆知。那些外人虽能重修，内中细节定然对不上，祖母并孙儿可前往细细查验。只说眼下，冷月影出不来，是非只在柏氏一张口。陛下顾及冷氏与柏氏两家颜面，才刚犒赏的重臣家中又出了这般打脸的事，岂不令陛下难堪，与祖母并孙儿有何益处。望祖母以大局为重，千万莫要柏氏出现天庭中。”
夏云烟思量一番，不得已叹息道：“好孩子，快起来吧。我也是一时急糊涂了，岂不知其中利害。柏氏刚生产完，身体羸弱不堪，被我赶到时先行废除修为，趁着大家未及反应，遣心腹将她远远送往海外囚禁起来，大不了报一个‘金蝉脱壳’，畏罪潜逃罢了。只是电光冲天，小凤凰再藏不住，我已带来交由陛下处置。至于宅子，既在结界中，不过抵死一声‘不知’，多换陛下几句斥责，总好过一家戴罪受刑。金殿之上，还须你代为周旋。”
惜宝松一口气道：“祖母深谋远虑，孙儿唯命是从。”说完等了许久，小心问道，“祖母为何只提那个初落地的小凤凰，两个大些的呢？”
夏云烟心气已平，缓缓讲述道：“我赶去时，只有她母女两个，并未见那两个大些的孩子。据宅子里的下人讲述，多日前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将两个孩子掳走，捎带着还有一个少年伴读，至今不闻讯息。此事不论真假，倒帮了咱们的忙，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柏氏身上，到时央告陛下，发动天庭力量寻找，找到一个算一个，找不到也不是咱们的责任。你看如何？”祖孙俩悄悄商议妥当，正赶上星君传命，令夏云烟入殿面君。
一时金殿内又传唤文惜宝，一问一答果然与他两个在天门外思索的不相上下。末了，天帝道：“虽说是刚出世的女婴，然混沌血脉不容轻视，传旨，将这孩子带下去，剖心取珠，废她的根基，远远送至海外荒岛，不使旁的知晓。若是死了，是她劫数；若是神仙也好，凡人也罢，哪怕豺狼虎豹，但凡与她一丝奶水甘露喂养，便是她的造化，今后不要为难她，也莫去管她，反正她失了根基，不识本来面目，修不得仙，也回不到仙家世界。”
夏云烟与文惜宝终于心底轻松，俯首领命。
通天台景致如旧。沈冲天与青霭降落于山间平地时，晴好的天空骤然腾起漫天乌云，一阵急雨倾泻，激起浓浓白雾。烟雨迷雾中，一条偌大的白龙回旋盘绕平地之上，耸至半天的头颈缓缓垂下，向着沈冲天鸣啸不已。雨声与龙啸夹杂久久回荡山谷，裂石崩云。沈冲天疾行几步，揽抱龙头在怀，呢喃细语安抚半日，扶着龙角半跪地上，另一手扶喉咙，张口朝上反了几次，终于吐出一颗硕大的、红艳艳、亮盈盈的珠子，送到龙口边，轻声哄道：“爹爹的好姑娘，这是爹爹特地为你寻来的，乖乖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