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答应母亲不去怨恨谁, 可修罗对只出现在口头中的“父亲”,始终是抱有怨气。
所以,她在第一次见到心心念念的父亲大人时, 才会故意抱住他洁白的衣袴,使劲蹭了他一身血污;才会故意挑起那鬼的怒气,想让他们打起来。
“我活得这么狼狈, 凭什么始作俑者的你,却可以摆出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修罗愤愤不平地想着,终于见到父亲的喜悦轻易就败给了内心的怨恨与怒火。
那时候, 她只想将自己遭遇的一切痛苦,悉数都还给他, 让他也尝尝自己受过的苦楚。
也是从那刻开始, 修罗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他们已经做不成父女了。
母亲的死亡,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填平的鸿沟。
只要看到他,修罗就忍不住怨恨他的不尽责。
——如果自己都朝不保夕, 你拿什么守护自己柔弱的妻子与生下来就饱受非议的半妖孩子?
——根本没做任何准备, 就以爱之名, 将脆弱的人类拉入妖怪的世界, 你怎么敢?
这种压抑心底的怨恨,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消减。
可也正因为如此。
当她醒悟杀生丸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后,怨恨的情绪反而很快平静下来。面对那个默默承担起照料她责任的大妖怪,她不仅一丝心理障碍也无,反而还可以用更加纯粹通透的心情去孺慕依恋他。
最开始同行的那段时间, 修罗有时候会偷偷注视着杀生丸, 贪心地想着, 如果他是我真正的父亲就好了,那样的话,她跟母亲完全没必要遭遇那么可怕的事情。
不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很久。
更多时候,她是庆幸自己能与父亲大人相遇,满满的幸福让她不愿再去想过去那些让人难过经历。
不是释然,不是原谅,只是……算了。
她想把握住眼前的幸福,想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他,想以最好的姿态留在他身边。
而此时此刻——
她听着杀生丸平静甚至稍显冷淡的话语,曾经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的怨怼不满,那些锁链般沉重的桎梏,那些让她一想起就会难过的情绪,都像春日溪涧中浮冰,转瞬间冰消雪融,消散不见。
——我已不必再怨恨那人没担当,我有了会一直陪着我的父亲大人!
有失自有得,修罗豁然开朗。
皓月长天,千秋星河。
至此以后,她的心将一片绚丽明净,再无束缚。
修罗攥紧杀生丸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他,这种剧烈起伏的幸福情绪再也无法克制,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殷红的眼角不停淌着,她发出宛若幼猫一般细声抽泣:“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哭什么?”杀生丸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惹到她,想了想,平静询问,“是药太苦了吗?”
修罗的情绪被他突然的话语打断,有些想笑,唇角不停上扬,眼中泪水却落得更凶了,她摇摇头:“不是的。因为生病的缘故,嘴巴里已经尝不出苦味了。我只是在想……能与父亲大人相遇,真是太好了。母亲去世以后,就只有您不介意我半妖的身份,愿意陪着我,等着我……”
“您对我这么好,我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自己像做梦。父亲大人,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一睁眼又回到那个时候……我不想再一个人了,父亲大人,我好喜欢您,我想永远留在您身边。我已经不能想象离开您以后,我该怎么办。”
杀生丸金瞳定定看向她,默了默:“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也不会丢下你。快睡吧,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嗯,那在我睡着之前,您都不要松开我的手,好吗?”修罗忍不住提了个要求。
“好。”
得到肯定的答案,修罗这才心满意足地乖乖听话,沉沉睡去。
杀生丸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她身上滚烫的热度渐渐散去,才将她抓着自己的手放回寝褥里。
窗外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杀生丸将闭合的窗户稍稍打开,湿润干净的空气从缝隙中倏然窜入,慢慢将和室内稍显滞闷的气息冲散。他回头瞥了一眼呼吸平缓的修罗,目光旋即透过窗棂,落在星幕下微光粼粼的海面。
翌日。
修罗是被咕咕叫的肚子吵醒的。
她捂着肚子,盯着头顶陌生的房顶,眨眨眼,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生病了,那时候的她也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心灵也就格外脆弱起来,不仅对着父亲大人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还提了很多提怪的要求。
不过父亲大人非但没有拒绝,还都同意了。
修罗脸颊渐渐滚烫,记忆里,任性矫情的自己与宽容温柔的父亲大人形成鲜明对比,让她羞愧地双手捂脸,心中一阵哀嚎。
“修罗,你太得寸进尺,以后不能再这个样子了!太娇气任性的小孩子可不值得父亲大人喜欢!”
修罗一方面觉得窘迫,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欢呼雀跃。
——父亲大人对我可真好!
心脏剧烈跳动,满满地幸福感让她几乎要飘飘欲仙,修罗傻笑着将身上的被褥抱在团,愉快地在地上打滚。
听见和室里的动静,一直守在外面的邪见兴冲冲跑进来。
看见她重新恢复活力,高兴地手指都在颤抖。
“啊,您终于醒来了!”
邪见眼中闪着泪花,不停踱步,“您昨天晚上可把我们吓坏了,突然就发起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如果不是杀生丸少爷发现及时,并带您来这里治疗,我真怕您会烧坏脑子。呜呜……本来就是个只会粘着杀生丸少爷的小丫头,要是脑子烧坏掉了,岂不是更不聪明了?”
修罗丢开被褥,坐起身爬起来,将他抱在怀里,使劲揉揉:“哈哈,虽然邪见大人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感动,但你的关心我收到了,谢谢,邪见大人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