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疾行逾百里,晚间甚至错过了驿站,风餐露宿。第二日,复又百多里,越过黄河,抵至相州。
前身今世的记忆累加,渡河时,望着滚滚黄沙,赵不尤感触莫名。
这条河的走向,与后世全然不同。
有宋以降,朝廷始终在与这条大河相爱相杀,多少闪耀千古的名臣良相,囿于军事、民力、财赋、田地、党争等种种纠扯,争论不休,尝试过方略无数,至今犹未建功。
为相十载、辅佐三朝、拥立二帝的魏郡王韩琦,当年去相后刚判相州三月,便遇河北地震、黄河决口叠加,随即改任河北四路安抚使,赈灾治河,便宜行事。
相州,正是韩家所在。如今知相州的是魏郡王韩琦曾孙、“鹤相”韩忠彦之孙——韩肖胄。
所谓“鹤相”,乃时人对韩忠彦的戏称。当年徽宗刚刚继位,左相韩忠彦高大伟岸,右相曾布又矮又瘦,两人互相攻讦,争端不断,由是被戏称为“龟鹤宰相”。
事实上,累世为官的相州韩家与皇族多有通婚,面对韩肖胄,赵不尤亦能称上一声“叔父”,只是相州治所安阳近在眼前,这一日,赵不尤却在二十余里外的汤阴下马安顿。
同行的徽宗特使李彦早已疲累不堪,即便他身负着徽宗重托——看顾敦促赵不尤及早北上、及早送死,此时也对赵不尤的决断毫无异议。
两日奔行二百余里,除却军情速递,李彦从未见过如此赶路的,赵不尤送死之心切,压根无需他来催促!
锦衣玉食、已为徽宗陛下收扩上万倾良田的李彦李大总管,即便今日天光犹存,安阳可期,也放弃了对安阳正店的念想,听从赵不尤安排,“临幸”了汤阴一家矮小的客栈。
只是不等他稍作休整,赵不尤已带人骑马匆匆离去。李彦本打算亲自跟随的,只是一来委实疲累,动根小指头也难;二则赵不尤也只带了陈广、李宝,不似要远行逃遁。他叫了声骂,转头唤来一名小黄门追赶,自个儿却一动不动,瘫倒在客栈床上。
翻身上马,赵不尤稍作打量,便朝路的一方行去。未成想素来寡言的陈广拍马上前,问道:“衙内意欲何为?”
赵不尤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去县衙,让汤阴令帮我找个人。”
他只是不曾精研历史,所知道的,倒也不比平常人少上一些。这几日赵不尤更是对河北战事关注良多,已然确认,河北诸地尚无招募敢战士的策令下达,敢战士出身的岳飞犹未从军,只会仍在家中务农。
既然再过些时日岳飞便会从军,此时找他出来行事,大抵也不是难事。
不过虽说汤阴只是中县,有户千余,丁口不过几万,可从中找出一个赵不尤仅知道名字的人,也只能托汤阴令相助,才算可行。
嗯,岳飞还有几个兄弟,叫王贵、张宪……什么的,说出这些,大抵能削减县令找人的难度。
赵不尤的揣测诚然正确。可他若熟知这段历史,知道九、十月间,童贯宣抚司中的参谋官刘韐调任真定府路安抚使兼知真定府,这才会招募敢战士,简拔岳飞……抑或他对岳飞的资历多知道一些,自然会省力无数。
沉吟片刻后,陈广斟酌着说道:“衙内欲找何人?受雇于大人之前,某家倒也在汤阴住过几年。衙内欲找之人,或许有所耳闻。”
在陈广看来,赵不尤北上欲为大事,此时所寻定非常人,他在汤阴住过,知名人物即便不识,那也会听说过。
赵不尤勒马停驻,望向陈广:“陈师傅曾居汤阴?惭愧,我却不曾听闻……”
陈广言道:“大人知道的……”李宝也是说他也知道,只是不待李宝继续絮叨,赵不尤便出声问道:“我想找一个唤名岳飞的人,呃……约莫比我大些,但也大不了多少……还有……”
陈广眸中精光闪过,皱眉讶然问道:“衙内欲寻可是永和乡孝悌里西村岳飞岳鹏举?”
赵不尤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嗯!他确实字鹏举,有几个相熟兄弟,叫王贵、张宪什么的。陈师傅认识?”
“有叫王贵的,但却没有张宪。”陈广说完,不再纠缠其中错漏,只是问道,“衙内怎会听说过他?他从未出过相州地界。”
呃……没有张宪……
赵不尤眨眼将这点小尴尬抛于脑后,只余惊喜,笑着敷衍:“也只是无意中听旁人提到几句,听说身手极好,途经这里,便想试试能否找到助我北上。只是不料陈师傅也曾居于此处,武者惺惺相惜,你识得他实属正常。”
陈广幽幽说道:“当年他随某家学过几年枪棒。”
言外之意,不是惺惺相惜,而是师徒……
“呃……”心知陈广不会妄言,可赵不尤还是忍不住纳闷,“岳飞的师傅不应该姓周么……”至于叫周什么,却不记得了。
“衙内听谁胡言。”陈广缓声道,“某居于汤阴,大多倒是因为周侗,他手底下功夫不凡,来往交手,对某亦颇有助益,只是他年齿已长,经验丰富,气力却显得不足……至于那岳鹏举,周师傅生前对他确有提点,但姚大翁延请教授鹏举的,的确是某家无疑。鹏举也只是在某家住处,能遇到周师傅。当年周师傅故去,虽无师徒之名,鹏举亦是朔望祭拜,身上无钱则典卖一衣,委实有心……也不知鹏举他做了何事,竟能传至衙内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