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急林暗,血浸沃土。
赵不尤背靠大树,急速吸气,缓缓呼气,数次之后,这才调匀呼吸,持刀再入战团。
约莫厮杀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尚无所觉,也只是歇了几息,身上便无一处不困、无一处不疼。
钝伤还好,期间臂护挨了一刀,未有砍透,小腹甲叶连接处也被刺了一枪,还好入肉不深,未有伤及脏器。
围杀赵不尤与陈广的西军已然不见,向李宝靠拢时,战团中的翟琮似是力竭,他突然脚底打滑,倒在地上,眼看着四五把兵刃攒刺在身,陈广兀地出现,抡枪横扫将他救出危局。
赵不尤急忙冲上,将翟琮拖往后方,随后深吸一口气,双手持刀劈向翟亮身侧。
“哈哈,痛快!”
察觉翟亮有赵不尤帮手,早已弃掉兜鍪,连番酣战后已是披头散发的李宝大喝出声,再度挥锏撞入人群!
如猛虎扑入羊群。
“陈师傅!不是俺没你杀得快!方才林子这边又来了些人!”
李宝挥锏砸翻近处一个敌人,望见余人畏畏缩缩不敢再前,反倒有后退之意,他便不急追赶,偏头向陈广呼喊了几声。陈广并不理会,手中的铁枪稳定如常、灵动如常,极快杀完近处敌人,折身朝旁处走去,那边是岳飞几人。
甲叶外有鲜血溅射,甲叶内有热气蒸腾,却又极快被雨水冲走。赵不尤夺得一把长枪,奋力扔出,扎翻一人后,默默在想,对方还有多少人?
那踏白说来了五百人,接战前损伤五十,陈广出手则要人命,半个时辰至少杀了百人,而死在他刀下的亦有几十。
李宝俨然古之恶来,与翟家兄弟杀伤亦有近百,加之岳飞等人,怕不成对方已折损近四百人?
损伤八成亦不溃逃?
如此军心士气,哪怕方才那踏白说是鄜延路中精锐之精锐、敢战之敢战,赵不尤亦不敢相信!
长刀遽然下劈,却扑了个空,赵不尤凛然惊醒,陡然发现面前的敌人被李宝伸掌搂过,挥锏砸死,随后扔在地上,咧嘴傻笑。
茫然四顾,身前竟再无敌人!
霎时间,赵不尤恍然大悟。
暴雨延绵,声震四野,不远处岳飞他们仍在鏖战,昏暗的密林中望之不清,偶尔不知是哪出传出一声呻吟,才能令人醒悟正身处战场。
这场雨,这混黑的天色,密密匝匝的树林,遮挡了视野,对方压根不会知道己方死了多少人!
这,大抵便是他们仍未溃逃的缘由。
“可还能战?”
李宝在眼前戏谑发问,赵不尤点点头,拖刀随他向那边走去。
“敌手当前,你发甚么呆,嫌死得不够快……”李宝唠唠叨叨,中气十足,语气倒是不敢狠厉。
赵不尤懒得理他,回头望望互相搀扶紧随上来的翟家兄弟,随后转头回来,攥紧手中直刀,深吸一口气,大喝出声,向一名出现在眼前的敌人扑去。
也只是三五个呼吸,正在与陈广交手的两名西军将领察觉赵不尤等人过来,大惊失色,接战前指挥冲阵的将领甚至吼道:“其他人呢!”他既然失神,陈广哪会再给他机会,伸枪在他喉头微点,再回枪时,这将领喉间已多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赵不尤并不知晓,这将领姓吴名子厚,乃西路军选锋军统制官。
吴子厚既死,陈广面前的邢斌再无招架之力,眨眼间便被刺死。与此同时,李宝、赵不尤、岳飞、翟家兄弟也已将余敌尽数扑杀。
“不对,人不够,还有百十人在哪?”
赵不尤心中暗想,目光随着岳飞,望着他步履蹒跚,在堆叠的尸首中翻出王贵,探探鼻息,放下,随后又找出姚政、徐庆、赵宏……
接战至今近一个时辰,不止吴子厚率领的西军全军覆没,原本大放异彩的岳家军嫡系将领亦折损泰半,尤其是王贵,虽说他临战怯懦,且最后在风波亭构陷岳飞,可他称得上是岳家军中除岳飞外,当仁不让的首要人物!
不过赵不尤并不知晓,他只是对岳飞耳熟能详,王贵稍有耳闻,却不了解,至于徐庆、姚政、赵宏……听也不曾听过。
临战前的措置并无不妥之处。身处林地,以少击多,赵不尤将八人分作三组:李宝并翟家兄弟一组;陈广与赵不尤一组;岳飞兄弟一组。
即便是运道不好,对上了统制官吴子厚,有岳飞在场,他们几人原本也是能支应下来的,可好巧不巧,邢斌率领的一都百人,甫入战场,直对的便是岳飞这边,王贵几人,也正是在彼时接连折损。
风雨中,岳飞一个个将王贵等人翻出,或背或扛放至一株干净的大树底下,随后他发现赵宏少了一只胳膊,便又回身翻找。
赵不尤默默望了会儿,并无帮手或安慰的意思,随后他拎起直刀,转身在战场中游走,遇见尚未死透的敌人,则无声刺下,不留活口。
翟家兄弟忙不迭跟上,继而是李宝,陈广望了会儿,脸色愈发愁苦,随后他叹了口气,提枪向赵不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