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脊背骤然紧绷,闭上眼睛细心聆听,便隐约有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婴孩的哭声,顺着风灌入耳中:“混蛋,放开我的孩子!我和你们拼了……”
这、这声音是……
他陡然一惊,耳边却传来她的声音,已然冷到听不出感情:“是陆川……还有安安刚出世的孩子。”
言罢,她直起身子勉力转过头去,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便轻声道:“盟主府。”
“嗯。”陌寒深深吸了口气,眸中抑不住满腔怒气。
夕阳映在他瞳中,熊熊如挣扎的烈火:“哈,原来六邪只是饵,作为引我们上钩的饵罢了。不管是六邪也好,还是麒麟山庄也罢,在盟主府心中竟也没什么分别。”
“好一个盟主府,好一个盟主府!他们为了铲除六邪和麒麟山庄,果真是不择手段!现今我们已被困在此处,绝无生还可能,麒麟山庄被毁,对他们都已经再无威胁,为何还要抢夺孩子?”
雾初柔的神情忽然一凛,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
残阳的余晖将她整个人都融在光里,她的额头、脸颊、衣衫,都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
她墨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背后是血色的长空,咆哮着要吞噬一切。
陌寒的心里陡然不安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眸子。
雾初柔忽然笑了,带着了然、释然和一股子不顾一切的决然,就这样在这片残阳下微笑,声音轻得要融进风里。
她轻轻启唇:“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想逼我们用血玉麒麟突围去救孩子,然后再夺了血玉麒麟收入囊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很明显,田安安夫妻的下落,是青衣泄露给盟主府的,六邪既然决定攻打麒麟山庄,又怎么可能不会做好一切准备呢,所以孩子会落到盟主府的手里丝毫不奇怪。
“可是,血玉麒麟已经……”
话音未落,他的唇瞬间被堵住。
陌寒身子一僵,无比惊愕地看着那张瞬间近在咫尺的面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是真是幻,但唇畔的柔软却分明是真真实实地存在。
她闭着眸子,整个人仿佛在那一刻迸发出最炽热的光华,绝望又灼热地感情将他紧紧缠绕。
就连她背后轰轰烈烈的残阳,都在那样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他再也无法多想,双手紧紧反扣住她肩膀,闭眼更深入地吻下去,手中本来握着的青珲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响声清脆。
背对着血色的夕阳,仿佛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缓缓松开怀抱,两个人面对着面,微微喘息。
她面色绯红地偏过头去,而他怔怔地望着她如画的侧脸,下意识抬起手抚了抚自己依然炽热的唇,一切都恍在梦中。
只是心里忽然掠过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雾初柔抬起左手,轻轻用手梳理着几缕散落的青丝,他便在身旁,痴痴相望。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迅速俯下身去拾起他落在地上的青珲,右手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紧紧握在左手、不知何时便已经拔出鞘来的洗錕剑柄上斩去。
陌寒还尚未反应过来,就只听得清脆一声响,双剑同时剧烈地颤动起来,有幽蓝的光芒瞬间将空气里的水汽凝结,随即洗錕剑狭长的剑身猛地一震,那块剑柄上青翠欲滴的祖母绿,竟然就这样掉落了下来。
就在祖母绿掉落的那一刻,雾初柔忽然扬起洗錕剑运起剑气,水蓝色的光华便瞬间在她腕上划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所有的动作都连贯而流畅地发生在瞬息之间,就好像之前已经演练过千次万次,转眼间,她便已经扔了洗錕剑,俯身将那祖母绿死死攥在手中,殷红的血液一点点浸染碧色。
他的脑子仿佛已经转不过来,身子却早已下意识地奔过去将她死死扣在怀中,颤声:“你……你……”
“傻瓜,你不是一直都相信血玉麒麟是存在的么,况且,你我的先辈守了它那么久,又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她在他怀里轻声笑,“血玉麒麟克制天下邪物,百毒不侵。他们没有猜错,那块让世人垂涎的血玉麒麟,的的确确就是在我手里。”
“那……”他愣着,而她却急急将他打断,声音轻且细微,恍如梦呓,“……嘘,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其实所谓封印在麒麟山庄的驱毒圣物,一直都镶嵌在这把洗錕剑的剑柄上——这一点,我相信你早就知道了。可洗錕剑乃是神兵,唯有用同为神兵的另一把剑与它的剑柄用足内力相互撞击,玉麒麟才会现世。而世间的血玉麒麟,乃是由历代的麒麟山庄的庄主鲜血所染,故而称之为血玉麒麟,所以……”
“所以,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血玉麒麟,有的只是玉麒麟,而只有碧血浸染,才能让玉麒麟变成血玉麒麟?所以,其实克制天下邪魔的不只是血玉麒麟,还有麒麟山庄的每一任庄主之血,对不对?”
他猛地晃过她肩膀,直视她眼睛,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啊……”
“本来,山上这么多毒虫,外头又布满了伏兵,就算有了血玉麒麟,你一个人……”雾初柔顿了顿,忽然仰头望着他,乌黑的眸子里光芒熠熠,仿佛落了满天星辰,“陌寒,我发誓,在听到哭声之前,我还打算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我知道,你就算带走了血玉麒麟,也必定是不肯独活的……所以我本来想啊,咱们两个死在一处,其实也不错。”
她言罢,忽然苍凉地笑了一笑,带着无尽的凄绝,却又荡漾着欣喜,复杂地在她嘴角跳跃:“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你得去救他们……”
她剧烈地喘息起来,一缕鲜艳的血丝从她嘴边溢了出来,而她将手中温润的玉费力地想塞入他手中,却被狠狠甩开。
“我不许!”陌寒死死瞪着她苍白的脸,恶狠狠地望着她,而她却急急地冲他叱喝:“去晚了一刻,安安和陆川会怨你一辈子!”
“离开了一步,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她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看着眼睛通红的白衣男子,淡淡弯起嘴角:“……陌寒,不要任性,他们,需要你啊!”
他一愣,而她依然靠在他怀里,却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仿佛要从他眼里看到心底。他想说你也需要我啊,可是对上她的眸子,他却张不了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饵,这是人质。饵是可以放弃的诱惑,但是人质,却是不得不上钩的威胁。”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唇。
刹那间,婴孩的啼哭声穿过了万千毒虫的包围,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
夕阳已经有一半沉入了远方的天空,天色逐渐黯了下来。
他身上的映雪香的味道越发浓烈,整个包围圈越来越小。
雾初柔双眉一扬,忽然毫无征兆地抬手环住他肩膀,张口便咬了下去。
他毫无防备疼得五指一张,手心里便被硬生生塞入了一块温润的物什。
他颤抖地抬起眼,却见她的眼睛里是满满当当的……恳求。
在最后的余晖下,她用从未有过的恳求和柔和的神色望着他。
她在求他。
求他把她留在万千毒虫的包围之中,一个人走——昨天,他求她要一起去,一起回来,可是现在她求他一个人走。
他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仿佛过了许久,才偏开头避开她的视线,嘶哑着嗓音:“……我身上有映雪香的气息,走不出去的。”
雾初柔的眸子瞬间一亮,却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他。
陌寒叹了口气,用力将她揉入怀中,随即颓然松开双手,空落落地伸了片刻,才缓缓收回。
白衣男子扬起右手召唤青珲剑,左手中死死扣住那块血玉麒麟,缓缓往包围圈外退了一步,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
……仿佛要把她的模样,一寸一寸地刻进心底,融进血肉。
她依然是笑着的,双唇微微有些苍白,却依然是惊心动魄的美丽:“走罢。”
他目光颤了颤,深深吸了口气,狠狠转过头去,迈步向前,握着血玉麒麟的手指节发白。
就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她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一字一顿。
“不许回头。”
“我不要血玉麒麟落在盟主府手里,所以,你不许输,也不许死。”
“还有……陌寒,小心。”
她风轻云淡地说出那一句小心,就仿佛之前生命里无数次,她微笑着留在原地说小心,而他浴血奋战后回头握紧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我没事。
终于到了……不能回头的一天么。
夕阳之下,他的身影、她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长,满地残红,美得不可方物。
纵然再美……也不过是日升月落。
一朝绚烂,而后消失,从此便是山河永寂。
他死死扣紧手心里温润的血玉,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一步一步地踏碎乾坤,眼泪却终于重重地砸了下来。
归雁的双翅染上赤色,将夕阳的光芒一线一线地抽离,最后一丝光线,终于也消失在天边。
他的背后瞬间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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