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诺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之中,好似又回到了嘉禾古城的雪山下,冰天寒日,素雪飞裾。
她与他比肩共战,剑啸九天。
生死一线上,他紧握她的手,温浅誓言弥透风沙残雪,成为她心中亘久挥不去的执诺。
“愿与卿,同赴碧落。”
……
恍惚之间,又似回到了天云宫。
火舌肆虐,箭雨纵横,他一身雪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白虹映着漫天血色,冰凉的剑尖直指她眉心。
渗透着刺鼻甜腥的热浪噬卷起她凌乱的发丝,耳边只余他冷漠嘲弄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将她置于不复之地。
“楼煜有今日之荣,幸蒙承云宫主,多谢。”
……
她倏地睁开眼睛,撑着身子便要坐起,却猛觉胸口一阵窒息刺痛,迫得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
榻前即刻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双手轻按住她的肩,清脆的声音带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关切:“你醒了?”
云千诺闭目暗自调息,闻声不禁凝眉,入目辄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是你?”
她张了张口,才发觉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口干痒炽痛,只道了两个字便忍不住咳起来。
这一颤动少不得牵动身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浮生看着她时红时白的面容,眉头紧锁,赶忙俯身扶她,让她半靠于靠枕上,而后转身倒了一杯茶。
就着浮生的手将茶水饮尽,方觉舒缓许多。
云千诺打量四周,复又想起天云宫之事,心间顿时酸涩难抑,眸光一黯,垂首问道:“这是哪里?”
“是皇城的一处别苑,我家公子带你来的。”
浮生放下杯子,手中捏着丝帕欲拭去她额上的冷汗。
云千诺却如受惊般,忽地扭头,避开了她的手。
手颇为尴尬地滞在半空,浮生也不怪她,经过此事,她恐怕是对不相熟的人都有了疑心,体贴地将丝帕放在她手中,她补充了一句:“云宫主你放心,除了我和我家公子外,无人知晓此处。”
她点头淡淡应了一声,两颊长发散落,愈显得楚楚可人,羽扇似的睫毛轻垂,掩盖了眸中欲落的伤痛。
“能带我回一趟天云宫吗?”
“啊?这、这个……”浮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门口传来临渊的声音,语气平淡无波。
“好。”
顿了片刻,他又道:“但你现在仍须休养,待身子好些才能去。”
“明日。”
没有抬头,云千诺只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失去朱色的唇轻启,极轻极淡的两个字,却有着不容质问与拒绝的坚定。
临渊微怔,知她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示意浮生扶她躺下,掖好被角。
“明日我会安排,你先好好休息。”
许是倦极,云千诺顺从地阖上双目,眉睫却是抑制不住地轻颤。
“谢谢。”
掩上房门,临渊轻击掌心,即刻有两名侍女自暗处转出。
“公子。”
“好生保护,如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
两人躬身退下,临渊看向随后出来的浮生,从袖里拿出一块玉佩:“浮生,你一会儿将这块玉佩交给云宫主。”
“是。”浮生接过玉佩,“公子可是要出去?”
“嗯。云千诺虽然是救回来了,可后面还有很多的麻烦事要去解决。既然我们决定插手管了,那么便自然是要管到底的。乖,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浮生乖乖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转身回了房里。
澈王府一如平日般诸人事安,无风无浪。
唯有一方院落,人人屏息而立,走动讲话皆是小心翼翼,恐一个大意,便触了主子的霉头。
“煜儿,你当真要与为父作对么?”
厅堂之中,澈王高坐其位,华服加身,右手执杯轻啜香茗,狐狸般精明的眼睛却是不时地瞄一眼堂下一身白衣,朗朗而立的楼煜。
“为何要这样做?”
深吸一口气,楼煜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澜,目光灼灼,丝毫不其中痛彻的失望。
“煜儿。”
澈王悠悠放下手中茶具,拂了拂纹金绣案的云袖:“义父所做,皆为你着想。”
“为我?”楼煜冷笑一声,“果真是为我,还是为了义父自己?”
从未有过的大不敬的语气,澈王眉峰顿蹙,抬眸正视他十几年一手培养出来的骄子,眸中渐起寒意。
“放肆!这是你与为父应有的态度吗?别忘了,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目光一黯,楼煜垂下眼帘,双手隐在袖中,十指渐紧。
“楼煜从未敢忘。”
“即是如此,便不该质疑为父。”
澈王自座中起身,缓步至楼煜面前,一只手拍在他肩上,颇为语重心长道:“煜儿,为父知你心中不快,你在意那天云宫的宫主是么?”
楼煜薄唇紧抿,听到“天云宫”三个字,心中突地一颤。
“为父亦知,她甚至不惜舍身救你。”话至此忽然中断,手从楼煜肩上移开,澈王看向门外一株已育出娇小花蕾的梅枝,语气蓦地一转,“可你也须知,如若她在你身边,必然会成为你日后前途的羁绊。”
十指渐紧,楼煜轻阖双目,沉声道:“若真如此,也是孩儿自心所愿。”
“你所愿?”澈王目光一冷,转眸看向他,“所愿为何?与她相伴终生而弃日后无上荣华于不顾?”
“无上荣华么……”楼煜低吟,却是缓缓睁开眼睛,直视澈王,“孩儿不在乎。”
“呵呵……”似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澈王忽地抚掌笑了起来,然这笑也只是片刻,而后就听得他道,“你在乎什么?在乎那天云宫的宫主?”
楼煜垂眸,不语。
“她死了。”
袖袍反手一拂,澈王坐回几榻。
轻轻淡淡的三个字,却如平地一声惊雷,劈头盖脸地重重砸来。
楼煜浑身猛地一震,几欲站立不住,霍然抬眸,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脱口而出:“不可能!”
澈王慢条斯理地端起案上的青玉小杯,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香茗:“天云宫上下五百七十九人,无一活口。”末了又补充一句,“包括她在内。”
心口猛然一阵窒息,楼煜只觉丹田之中气血紊乱,踉跄着后退一步,眸中似暗含飓风暴涌,沉痛之色不能自已。
“义父……”
澈王抬眸看他。
“为什么?只因我心系于她,你便要如此赶尽杀绝?她有何过错?”
“义父希望楼煜日后如何?为了荣华,为了所谓权位,抛弃一切可抛之物,伤害一切可伤之人,甚至连自己所爱都要痛下杀手。义父,这样的一生又有何意义?到头来,不过沦为权利的奴隶罢了!”
似是情绪过于激动,最后一句话落地时,楼煜自己都怔了一怔。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