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茗醇手中转着折扇，懒懒地靠在墙上，忽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看去，就看见身穿鹅黄色罗裙的柬梦正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
“怎么是你，南书呢？”付茗醇站直了身体，问道。
“无定大师出了事，她带无定大师回明安寺了。”柬梦回过神，“南书不在，接下来由我和你一起行动。”
付茗醇眼珠一转：“唔，那你得先告诉我，你之前叫住南书是做什么。”
“喏。”柬梦也不难为他，从袖中取出墨迹凌乱的一张薄纸，在他跟前一晃，“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打算让你们跑跑腿，给他们买疗伤用的三味药材喏。”
“买药？”付茗醇微微蹙眉，随即明白过来，沉吟道，“虽说做戏做全套，可时樾那小子也太谨慎了些。”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依我看，咱们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虽然粗陋，算不得什么精密的盘算，可里头放的饵却足够诱人了。只要紫薇阁手里没有钥匙，就非得走这一遭不可，又何必再加上买药这么一条？”
柬梦摇摇头道：“你和时樾都跟那百里痴交过手，当知他不是贪功冒进的人。时樾说的是，钥匙这个饵虽然分量够重，可也难免招摇过甚，万一百里痴心存疑窦，不肯贸然进府，咱们还得再预备一个引他上钩的后招。”
“哦，所以这份没有按时买回的药材，就是这个后招？”付茗醇一点即透，不由点了点头，“倘若百里痴事到临头犹豫不决，屋里疗伤的人就索性假装真气失调，好让府中大乱？到时候你缺了药材压不住场面，正是咱们示弱的绝好时机，这种时候百里痴若还沉得住气，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对手了。”
柬梦点了点头，偏头看他：“以你之见，他能沉得住气么？”
付茗醇沉吟片刻，摇头道：“这样难得的机会，若换做是我，也未必耐得住性子。”
“那就是了。”柬梦耸耸肩，“不过付少侠倒也无须自谦，谁不晓得你是出了名的沉稳？走吧，今晚买完了药，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打发辰光呢。”
付茗醇见她要走，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同她并肩而行：“话又说回来，你本该是坐镇府中，为大家疗伤的，这和我出来买药耽搁了时辰，不是很容易让他们起疑心么。”
柬梦将方子叠得四四方方，正往袖中塞去，如今冷不防听他问起，笑道：“我们并没有隐瞒无定大师受伤的事，只要府中的内线肯多打听，就会知道南书心系无定大师，此刻已经不在淮南城了。”
“而我们担忧他们，忙中出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付茗醇不意他们竟是不打算隐瞒无定大师和谢南书的事儿，登时有些迟疑：“这样，是否不大好？毕竟，无定大师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得道高僧。
倘若南书对他的情意让旁人晓得了，只怕光凭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然我们再上哪去找比这更合情合理的借口呢？”柬梦讲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是南书同意了的，说这样才更不容易招人怀疑。”
付茗醇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应轩是真没啥希望了，这情之一字，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两人边走边说，直到小巷到了尽头，前头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街市，柬梦这才止住话头，认认真真跟付茗醇讨论起该走哪条路来。
付茗醇一到淮南城，就差不多摸清了城中的大街小巷，闻言略一思忖便神秘兮兮地说，只管跟着他走就是了。
柬梦又好气又好笑，依言跟着他走了几步，却听他突然道：“说起百里痴，前些日子我们在万金湖遭遇的始末，你都知道了吧？柬梦，你觉不觉得，这一路伏击的手法……好像在哪里见过？”
……
暮云低垂的时候，穆时总算吃罢了那顿接风洗尘的晚宴。
席间百里痴在座下相陪，除了几句场面话外再不曾说过什么。
慕蓝安安分分低头吃饭，只有在他动筷的时候才悄悄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朝他夹过的菜色瞥上一眼。
唯有顾盼一个人聒噪极了，每逢新菜上桌都要抢先夹过一筷子，活像是在演一出“以身试毒表忠心”的大戏——菜品自然没什么问题，顾盼尝着尝着便忘了自己的初衷，转而对口味不满起来，叫来做饭的厨子有板有眼地训斥了好一会儿，愣是把个雇来的厨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穆时实在懒得花功夫听这等闹剧，却也懒得出声喝止——小丫头到底曾经是在女儿身边伺候过的人，瞧着又实在不像个成器的样子，何必同她费这个口舌？
他索性一言不发，自顾自吃罢晚饭，随后回屋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的外衫。
等他走出屋门的时候，夜色已经逐步笼罩过来，大宅之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通明。
穆时回身望去，见大宅四角依次亮起灯光，灯笼里泛出一点青白的光线，不知怎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腻烦来。
他走到门边，正想一步跨出门槛，岂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精神抖擞的声音：“阁主阁主，我也去。”
穆时不用回头也知是谁，不由蹙起眉头：“去哪？”
“阁主去哪，我就去哪！”顾盼一路小跑上前，身上仍穿着先前那件黑衣，显然是吃饭的时候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如今听见门口的动静立马又跟了出来。
“阁主见多识广，顾盼希望能多和阁主、护法取经，以此开阔眼界，因此顾盼不敢错过任何长进的机会。”
穆时听她振振有词，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愈发不耐烦。
他眼角余光一瞥，见慕蓝也刚走出房门，便指了指她的方向：“你要取经，跟护法取去。”
“她？”顾盼下意识哼了一声，随后立即惊觉不妥，慌忙站直了身子，端正态度道，“这有什么分别？护法是阁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亲随，自然不肯稍离左右，不信您问她。”
阁主显然不打算插手淮南城中事，百里痴又只听阁主一人的吩咐，以她当前身份，留在宅中也无济于事，是以慕蓝心中确有一道出门的打算。
她原想低头跟上便罢，穆时倘若另有安排，自然有令示下，岂料顾盼突然掉转矛头，又朝她横冲直撞来了？
慕蓝愕然之下，苦笑道：“做下属的哪有什么肯不肯？全凭阁主示下。”
顾盼没想到慕蓝身为护法，竟连半点自持身份的矜傲都没有，不由狠狠瞪了慕蓝一眼。
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叫人看了就来气。
要是换了她做护法，哪会这么任人揉捏？
这人除了听话，果然再没有别的好处了！
想归想，被慕蓝这话一堵，顾盼终究无话可说，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穆时。
她面上安分，心里却气鼓鼓地琢磨。
要真把我留下，休怪我把大伙睡觉的屋顶掀个底儿朝天，再栽赃到你这位言听计从的护法头上。
穆时哪肯费神去猜顾盼在想什么，只是瞧她这副神气，脑子里总归转不出什么好念头。
慕蓝虽然武功平平，脑子倒还不算蠢笨，牵制顾盼应该不成问题，但这俩人毕竟是跟他下山来的，如果在这许多人跟前闹将起来，脸面上实在不大好看。
再者说，单凭一个百里痴就想找御剑山庄的不是，只怕没那么容易，明天的事要是出了岔子，他今晚却不在宅里，届时只怕又是一团乱。
如此看来，只能在暗中看着，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穆时长袍一拂，径往门外走去，到了远处才淡淡丢下一句：“左右无事，想跟就跟着吧。”
……